巴黎的灯火在舷窗外渐次远去,最终融入了无边的黑暗。飞机平稳地爬升,冲破云层,上方是寂静的星河。头等舱内灯光调得很暗,大部分乘客已经戴上了眼罩休息。
林微光却毫无睡意。
她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柔软的毯子边缘,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塞纳河畔那个未尽的黄昏,陆时砚拂开她发丝时微凉的触感,以及他暮色中深沉难辨的眼神。那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又像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题,在她心里搅动起一片混乱而甜蜜的涟漪。
她偷偷侧过头,看向隔着过道的陆时砚。他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冷硬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柔和了些许,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微微抿着。即使是在睡眠中,他周身依然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疏离感,但林微光却觉得,那层坚冰似乎薄了一些。
她注意到他身上盖着的毯子滑落了一角,露出受伤手臂的绷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轻轻起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帮他把毯子拉好。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毯子的瞬间,陆时砚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蒙,只有清醒的锐利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不,林微光看清楚了,那里面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类似于警惕的东西,但在看清是她之后,那警惕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的动作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地解释:“毯子……滑下来了。”
陆时砚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自己的手臂,又移回她脸上,那锐利渐渐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安静。“嗯。”他应了一声,自己用没受伤的手拉好了毯子,动作间带着他一贯的利落。
林微光讪讪地收回手,准备退回自己的座位。
“坐下吧。”他却忽然开口,声音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显得有些低沉模糊。
林微光愣了一下,依言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过道另一边的周景明似乎睡得很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引擎持续不断的低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近乎焦灼的静谧。
“睡不着?”陆时砚问,目光落在前方的虚空,没有看她。
“嗯。”林微光老实承认,“有点……不真实。”
经历了巴黎的惊心动魄、展览的成功、塞纳河畔的黄昏,再回到这密闭的机舱,一切仿佛是一场过于绚烂的梦。
陆时砚沉默了片刻。“习惯就好。”他淡淡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条路,以后会有更多这样的‘不真实’。”
他指的是成功的眩目,还是危险的伴随?或者两者皆有?林微光品味着他话里的含义。
“你会一直……在旁边吗?”她鼓起勇气,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太像一种索取承诺,太不“林微光”了。
陆时砚终于侧过头,看向她。机舱内昏暗的光线在他眼底流动,像深潭底部摇曳的水草。
“在你足够强大,不需要我之前。”他回答,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林微光的心湖。
在她不需要他之前……这意味着,他认可了她现在还需要他,也意味着,他看到了她未来终将独立的可能。这是一种冷酷的理性,也是一种极致的信任。
“我会尽快……不需要你。”林微光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这不是赌气,而是她对自己立下的目标。
陆时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却瞬间点亮了他冷峻的面容。
“我期待着。”他说。
简单的三个字,像带着魔力,驱散了林微光心中最后一丝不安和彷徨。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且布满荆棘,但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走。
就在这时,飞机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随即持续地抖动起来,头顶的安全带指示灯倏地亮起,刺耳的提示音响起。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林微光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座椅扶手,脸色瞬间发白。
是强气流!
飞机像一片狂风中的树叶,上下左右地摇晃,行李架发出咯咯的声响,机舱里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叫。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覆上了她紧紧抓着扶手、指节泛白的手。
是陆时砚。
他的手稳定、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紧紧包裹住她冰凉微颤的手指。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只是目视前方,仿佛这剧烈的颠簸不过是寻常小事。但他掌心的温度,和他沉稳的存在感,像最坚固的锚,瞬间定住了林微光慌乱的心神。
她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仿佛那是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剧烈的颠簸持续了几分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当飞机终于恢复平稳,安全带指示灯熄灭,机舱内响起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松气声时,林微光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陆时砚牢牢握着。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的手,温暖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心脏。她能感觉到他掌心那些薄茧,和他平稳有力的脉搏。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手指微微松动,却没有立刻收回。
林微光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审视,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如海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她想抽回手,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陆时砚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眸色深了深。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指尖仿佛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腕内侧,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没事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沙哑了几分。
“嗯。”林微光飞快地低下头,收回手,感觉那只手滚烫得不像自己的。她不敢再看他,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拉过毯子把自己裹紧,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
陆时砚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在她通红的耳尖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重新闭上眼睛,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飞机的轰鸣声依旧,旅程还在继续。
但有些东西,在万米高空的颠簸与紧握中,已经悄然改变,如同破土的新芽,再也无法被忽视。
归途,亦是新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