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在指挥部外持续咆哮了整整一夜,如同被困的远古巨兽,疯狂地撞击、撕扯着一切。指挥部内,灯光在备用发电机的支撑下顽强亮着,映照着几张疲惫到极点却无法真正入睡的脸。
没有人说话。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取代。陆时砚的存在,像一块投入狭小空间的巨冰,改变了这里所有的空气动力学。他依旧站在窗边,背对众人,沉默地望着外面混沌的风暴,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湿透的衬衫紧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水珠顺着布料褶皱缓缓滑落,在脚下积聚成一小滩深色痕迹。
林微光蜷缩在角落的椅子上,身上裹着韩峥找来的干燥毛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掠过那个冷硬的背影。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他在狂风中扛起钢索的模样,他抹去脸上沙尘的动作,以及最后在风沙中与她无声对视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又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绕,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悸动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
韩峥和周景明等人则分散坐在其他地方,闭目养神,但紧绷的身体线条显示出他们并未真正放松。韩峥偶尔会睁开眼,目光极快地扫过陆时砚和林微光,眼神深邃难辨。
时间在风暴的喧嚣和室内的死寂中缓慢流淌。
后半夜,风暴的势头终于开始减弱,风声不再那么凄厉,沙石击打建筑物的频率也明显降低。
陆时砚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室内众人,最后落在林微光身上。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细微的缝隙,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风暴减弱后,第一时间评估损失,启动修复。”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依旧清晰冷冽,“韩峥负责安全巡查,确保无次生隐患。周景明,协调后勤,保障物资供应。”
指令简洁,恢复了惯常的掌控模式,仿佛昨夜那个亲身涉险、与众人一同在风沙中奋战的男子只是众人的幻觉。
“是。”韩峥和周景明立刻应道。
林微光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点了点头。
陆时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便已移开。他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向指挥部里间那个临时为他隔出的小休息室,关上了门。
他一离开,指挥部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仿佛瞬间减轻了不少。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天色渐亮,风暴终于过去。天空呈现出一种被彻底洗涤后的、近乎残忍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满目疮痍的大地照得一片明亮。工地上一片狼藉,随处可见被风吹散的建材、覆盖的沙土、以及部分受损的临时设施。
评估和修复工作立刻紧锣密鼓地展开。幸运的是,得益于前一天充分的应急准备和昨夜关键时刻的加固,主体钢结构除了那处被及时补救的桁架外,基本完好无损。主要的损失集中在临时建筑、部分外部设备和材料覆盖方面。
林微光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投入到紧张的善后工作中。她需要协调各个小组,统计损失,制定修复计划,确保项目能以最快的速度重回正轨。
韩峥带着人进行全域安全巡查,周景明则开始联系各方,调集所需的修复物资。
中午时分,当林微光正在和埃米尔讨论一处被沙土 partially 掩埋的设备基础清理方案时,韩峥走了过来,脸色有些凝重。
“林工,”他压低声音,“我们在巡查时,在基地东侧边界外,发现了一辆被遗弃的、挂着邻国牌照的越野车。车里没有人,但找到了一些……专业的监听设备和几张基地早期的外围照片。”
林微光的心猛地一沉。监听设备?照片?在沙暴期间被遗弃?这绝不是巧合!
“能追踪到人的去向吗?”她立刻问。
“沙暴掩盖了所有痕迹。”韩峥摇头,“车辆是偷来的,查不到有效信息。但设备和手法,很专业。”
是苏氏的人?还是其他势力?他们在沙暴来临前潜入附近想做什么?监听?还是准备趁乱进行更直接的破坏?因为沙暴太过猛烈而被迫放弃?
一股寒意沿着林微光的脊椎爬升。她意识到,昨夜他们不仅仅是在与天灾抗争,更可能是在与一场隐藏在风沙背后的、未遂的人祸擦肩而过!
她立刻将情况告知了刚刚走出休息室的陆时砚。
陆时砚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清理干净,不要声张。”他对韩峥吩咐道,然后看向林微光,“项目进度不能受影响。这件事,我会处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林微光知道,“我会处理”这四个字背后,意味着他将动用她无法想象的力量和手段,去追查和清除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他没有追问她是否害怕,也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将更沉重的责任和更隐秘的战场接了过去。
这时,周景明拿着卫星电话走了过来:“陆总,国内董事会紧急连线。”
陆时砚接过电话,走到一旁。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里,隐约能听到几句冷静而强势的回应:
“……沙暴影响可控,核心结构无恙……延误在一周内可以追回……资金按预案追加……苏氏?跳梁小丑而已……”
他言简意赅,却带着强大的自信和掌控力,仿佛昨夜那个沉默伫立在风沙中的男人,与此刻在电话里运筹帷幄的陆氏继承人,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林微光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他像一座冰山,她所看到的,永远只是浮出水面的那一角。而隐藏在水下的、更为庞大的部分,充斥着怎样的暗流、压力和杀机,她无从得知。
他为何会在昨夜那样危险的时刻突然出现?真的仅仅是为了项目?还是……有别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的原因?
她找不到答案。
电话结束,陆时砚将电话递还给周景明,目光再次落到林微光身上。“损失评估和修复方案,下午三点前我要看到最终版。”
“是。”林微光收敛心神,应道。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指挥部门口,似乎准备离开。
“陆总,”林微光忍不住开口叫住他,“您……这就回去?”
陆时砚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阳光在他冷硬的下颌线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影。
“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交给你了。”
说完,他迈步离开,周景明和那名保镖立刻跟上。黑色的越野车很快启动,碾过满地的狼藉,消失在基地的出口,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
林微光站在原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昨夜那场并肩作战、那短暂的眼神交汇,都只是风暴中一个不真实的梦。
风眼已经过去,风暴的余威仍在。
而他,将更大的战场和更深的谜团留给了她。
韩峥走到她身边,声音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