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毛贼之后,棺材铺的日子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张伟和李老爹心里都清楚,那晚的冲突,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早已扩散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李老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时常拄着拐杖,站在铺子门口,望着镇子中心赵家坞堡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他晚上睡觉时,不仅拐杖不离身,还在门后多加了一根顶门杠。对张伟,他似乎也多了一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倚重。
张伟则更加勤勉地练习刀法,同时加倍留意镇上的风吹草动。他借着挑水、买东西的机会,在镇上走动,耳朵捕捉着各种零碎的信息。
流言蜚语像瘟疫一样在镇民中悄悄传播:
“听说了吗?北边公孙瓒和刘虞打得不可开交,幽州彻底烂了!”
“冀州牧韩馥好像也坐不稳了,南边的袁绍势力越来越大,听说对冀州虎视眈眈……”
“咱们这安平镇,怕是也太平不了多久了。赵家最近催税催得这么狠,怕不是要招兵买马,准备应对变局?”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到时候打起来,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不是第一个倒霉?”
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安平镇这个小小的池塘,即将被诸侯争霸的滔天巨浪卷入。
一天下午,铺子里来了一个不寻常的客人。此人穿着体面的绸布长衫,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随从,一看就不是普通镇民。他是镇上有名的“王牙人”,专为赵家坞堡办事,负责征粮、收税、招募人手,是镇上人人畏惧的角色。
王牙人没看棺材,直接对李老爹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李老爹,近来可好?赵老爷有件差事,想请你帮个忙。”
李老爹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王先生请讲,小老儿尽力而为。”
“不是什么难事。”王牙人扫了一眼旁边正在打磨木板的张伟,压低声音,“赵老爷要扩编庄丁,加强守备。需要一批……棺木。要结实,用料不必太好,但数量要大,限期十日,赶制五十口。这是定金。”他扔下一小串铜钱,分量很轻。
五十口棺材!限期十日!
李老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分明是赵家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预置棺材,意味着他们预计会有大量伤亡!这哪里是订货,简直是催命符!以棺材铺现在的规模和人手(只有他和张伟),根本不可能完成。完不成,就是得罪赵家,下场可想而知。
“王……王先生,这……数目太大,时限又紧,小铺实在……”李老爹试图推脱。
王牙人脸色一沉,打断他:“李老爹,这是赵老爷的命令,不是商量!镇上就你一家棺材铺,你不做谁做?人手不够?那是你的事!十日后,我来提货!少一口,你自己掂量着办!”说完,冷哼一声,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王牙人走后,铺子里死一般寂静。李老爹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串可怜的铜钱,双手微微颤抖。他明白,赵家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接下这活,累死也完不成;不接,立刻就是灭顶之灾。
张伟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也沉到了谷底。他明白,棺材铺的平静日子,到头了。
内心独白(风暴将至):
赵家要动手了……这安平镇,马上要变成战场了!我们怎么办?
晚上,李老爹破例没有早早睡下,而是点起油灯,坐在昏暗的铺子里,久久不语。张伟默默陪在一旁。
良久,李老爹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疲惫:“小子,你都听到了吧?”
张伟点点头。
“这安平镇……待不下去了。”李老爹看着跳动的灯花,眼神空洞,“赵家这是要准备打仗了。一旦打起来,这镇子就是第一个遭殃的地方。到时候,乱兵过境,烧杀抢掠,谁也跑不了。”
他转过头,看着张伟:“你还年轻,不能留在这里等死。趁现在还能走,赶紧离开吧。”
张伟心中一颤:“老爹,那你呢?”
“我?”李老爹苦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瘸了的腿,“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跑到哪里去?这铺子,是我的根。死,也要死在这里。”
内心独白(艰难的抉择):
他要我走?我自己走吗?还是……
“我不走!”张伟脱口而出。虽然和李老爹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个沉默寡言、却在他最困难时收留他的老人,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乱世中难得的温暖。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人留在这里等死。
李老爹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但随即摇摇头:“傻小子,讲义气没用!这世道,活命要紧!你留在这里,只会跟我一起死!”
“要走一起走!”张伟倔强地说,“我可以背着你!我们往南走,去没打仗的地方!”
李老爹看着张伟坚定的眼神,沉默了。油灯的光晕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往南……又能去哪里?冀州、中原,哪里不打仗?这天下,已经没有太平地方了。”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不过……你说得对,留在这里是等死。或许……还有一条路。”
“什么路?”张伟急忙问。
李老爹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我年轻时,走过一条山道,可以绕过安平镇,直接通往南边的山谷。那里地势隐蔽,人烟稀少,或许能躲过兵灾。只是山路难行,我这腿……”
山道!隐秘的逃生路线!
内心独白(一线生机):
有路!有机会!
“我能行!老爹,你指路,我背你走!”张伟眼中燃起了希望。
李老爹看着张伟,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决绝:“好!赌一把!不能把这把老骨头便宜了赵家那帮畜生!我们……连夜准备!”
逃亡,再次成为唯一的选择。 但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同伴,也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棺材铺的油灯,亮了一夜。两人悄无声息地收拾着能带走的少量干粮、盐巴、火镰,以及最重要的——李老爹珍藏的、绘制在羊皮上的简陋山道地图。
安平镇的夜空,繁星点点,却透着肃杀之气。乱世的洪流,即将吞噬这座小镇。而棺材铺里的这一老一少,正准备踏上一条充满未知风险的逃亡之路。他们的命运,再次系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