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在荒芜与死亡交织的旷野中跋涉了不知多少天,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饥饿、疲惫和无处不在的危险。他像一只受惊的野兔,昼伏夜出,靠着草根树皮和偶尔捕获的小动物勉强维持生命。身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破旧的棉袄被荆棘刮得更加褴褛,脸上布满污垢和疲惫,只有那双眼睛,因为极度的警惕和求生欲,反而显得异常明亮。
他不敢靠近任何尚有炊烟的村落,那些地方要么已被兵匪占据,要么如同惊弓之鸟,对外来者充满敌意,甚至会主动攻击以抢夺他身上那点可怜的“财产”(柴刀和盐巴)。他亲眼见过一个看似平静的村子,在他试图靠近讨水时,村口突然射出冷箭,伴随着充满恐惧的呵斥:“滚开!流寇!”
人人自危,信任早已荡然无存。
然而,孤独的逃亡终究有其极限。他的体力在迅速消耗,食物来源也越来越渺茫。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即将倒毙在某个无名角落时,他遇到了一群人。
那是在一条干涸的河床附近,他远远看到有黑压压的人影在缓慢移动。起初他以为是军队或土匪,吓得立刻躲进旁边的灌木丛。但仔细观察后发现,那是一支庞大的流民队伍。男女老幼,拖家带口,推着独轮车,挑着破担子,人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麻木,像一群失去方向的蚂蚁,在荒原上蹒跚前行。
人数众多,可能有数百甚至上千人。他们似乎没有明确的首领,只是凭着本能,朝着他们认为可能安全的方向(通常是南方)迁徙。队伍中弥漫着绝望和死寂,只有孩子的偶尔啼哭和老人的沉重咳嗽打破沉默。
内心独白(洪流中的一滴水):
这么多人……都是逃难的……
张伟内心挣扎。加入流民队伍,意味着暴露在更多人面前,增加被识别或欺凌的风险。流民队伍也是土匪和溃兵优先劫掠的目标。但另一方面,人多似乎也能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或许能更容易找到食物?至少,混在人群中,孤独带来的心理压力会小一些。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风险的恐惧。他太累了,太饿了,一个人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他小心翼翼地,从侧面慢慢接近流民队伍的尾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他们一样狼狈和无害。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加入。流民队伍就像一条浑浊的河流,不断有水滴汇入,也不断有水滴干涸消失。人们只顾着低头赶路,对自己的命运尚且无能为力,哪有余力关心一个突然出现的半大孩子。
张伟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观察着这些人。他们大多来自被战火摧毁的村庄,失去了土地和家园,只能盲目地向南逃亡,希望能找到一块没有兵灾、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土地。他们交换着零碎而可怕的信息:
“北边全完了……公孙瓒和刘虞的人杀红了眼……”
“听说南边冀州那边安稳点……”
“安稳?哼,到处都一样!官府就知道征税抓丁!”
“能走到哪里算哪里吧……总比留在家里等死强……”
希望是渺茫的,前途是黑暗的,支撑他们的,仅仅是活下去的本能。
食物是最大的问题。流民队伍像一群蝗虫,所过之处,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被扫荡一空——未成熟的野果、苦涩的树皮、泥土里的草根、甚至昆虫和老鼠。为了一点点食物,争吵、抢夺、乃至斗殴时有发生。体弱者和孩子往往是最先被淘汰的,路边不时能看到倒毙的老人和幼童的尸体,无人理会。
张伟凭借更强的野外生存能力和警惕性,偶尔能找到一些别人遗漏的食物,勉强吊着命。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和柴刀,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见过有人为了一块干粮被同伴活活打死,也见过看似可怜的老人突然抢夺小孩手中的食物。
在生存面前,人性荡然无存。
这支流民队伍,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苦难缩影。它没有带来安全,只是将个体的绝望汇聚成了集体的悲惨。但奇怪的是,置身于这庞大的、沉默的、走向未知的洪流之中,张伟心中那份极致的孤独感,似乎被冲淡了一些。尽管彼此漠不关心,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对抗这个疯狂的世界。
内心独白(卑微的依存):
就像一群待宰的羊……不知道屠刀在哪里,但挤在一起,好像就没那么冷了……
他不知道这支队伍最终会走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其中存活多久。但他知道,至少在眼下,他必须跟着这股人流,在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继续向南,挣扎着,爬行着,直到力气耗尽,或者……找到一丝真正的生机。
幽州内乱的硝烟,正在他身后蔓延。而前方,是更加未知的冀州大地。乱世的洪流,裹挟着无数像张伟这样的尘埃,滚滚向前,奔向不可预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