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出坞堡排水口的那一刻,潮湿污浊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扑面而来,几乎让张伟窒息。他趴在地上,警惕地环顾四周。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但远处天际线却被不正常的橘红色火光映亮,隐约传来模糊的哭喊和马蹄声。
坞堡的高墙之内是压抑的绝望,而墙外,是赤裸裸的人间炼狱。
他不敢停留,凭借着记忆和微光,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南方涿郡城的大致方位,一头扎进了荒芜的田野和稀疏的林地。他必须尽快远离张氏坞的势力范围,同时避开可能出现的乱兵土匪。
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
荒芜的田地。 本该是禾苗青青的田野,如今大片荒芜,杂草丛生。仅存的田地里,庄稼也稀疏枯黄,显然无人照料。偶尔能看到倒毙在田埂上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引来成群的乌鸦。
焚毁的村庄。 他路过几个小村落,无一例外,都已化为废墟。焦黑的断壁残垣,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村口的大树上,有时会悬挂着几具尸体,那是反抗者或被怀疑是奸细的村民,用以警示路人。
随处可见的死者。 道路旁、沟渠里、树林边,倒毙的尸体比比皆是。有衣衫褴褛的流民,有穿着号衣的兵卒,甚至还有妇孺老幼。死状各异,有的被刀剑砍杀,有的像是饿死冻毙,有些尸体残缺不全,显然遭到了野兽啃噬。苍蝇嗡嗡作响,蛆虫蠕动,一副末世惨象。
内心独白(战争的代价):
这就是刘虞和公孙瓒打仗的结果吗?死的都是老百姓……
他尽量避开大路,在荒野和林地中穿行,但依然无法完全避开这满目疮痍。饥饿和危险迫使他必须偶尔靠近人类活动的痕迹,寻找可能残存的食物或水源。
一次,他在一个被焚毁的村落废墟里,试图寻找一些未烧尽的粮食时,差点与一伙正在废墟中翻捡财物的溃兵撞个正着。那些兵卒盔甲歪斜,满脸戾气,看到张伟,立刻像饿狼一样扑过来。张伟吓得魂飞魄散,仗着身材瘦小和对地形的熟悉,拼命逃入密林,才侥幸逃脱。身后传来溃兵们失望的咒骂和狞笑。
还有一次,他听到树林里有孩子的哭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趴在一具妇人的尸体旁哀哭。张伟心中不忍,刚想上前,却看到几只野狗正在不远处徘徊,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小女孩。他握紧了柴刀,但最终还是咬牙转身离开。他自身难保,救不了任何人。那小女孩绝望的哭声,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
易子而食的惨剧,不再是传闻。 在一个岔路口,他看到几个面黄肌瘦、眼神疯狂的流民,正围着一口架在火上、冒着可疑热气的大锅。锅边散落着一些细小的、带着头发的骨头……张伟胃里一阵翻腾,呕吐起来,然后像见了鬼一样疯狂逃窜。
路,是用白骨和鲜血铺就的。
他靠着挖草根、剥树皮、捕捉偶尔遇到的田鼠或昆虫充饥,喝溪水甚至雨水解渴。晚上则爬到树上,或者找个隐蔽的石缝蜷缩起来,紧握柴刀,提防着野兽和更可怕的人。风雨、饥饿、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肉体和精神。
他亲眼看到一支溃兵队伍押解着抢来的妇女和粮草,扬长而去;看到土匪洗劫了一个小小的集市,将反抗者当场砍杀;看到奄奄一息的流民向他伸出手哀求,他却只能狠心绕过……
乱世之中,慈悲是奢侈品,活下去需要铁石心肠。
内心独白(人性的泯灭):
都疯了……所有人都疯了……为了活着,什么都做得出来……
短短几天的逃亡,让他见识了比在坞堡内一年更多的残酷和黑暗。幽州的内战,如同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将底层百姓最后一点生机也无情碾碎。所谓的“王师”与土匪无异,所谓的“秩序”早已荡然无存。
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但意志却在残酷的洗礼中变得更加坚韧。他不再流泪,不再轻易恐惧,眼神中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冰冷的警惕。独臂老头教给他的搏杀技巧,不再是练习,而是融入本能的反应。老车夫带他走过的路,成了他判断方向的经验。
他就像一只在炼狱中挣扎的孤狼,舔舐着伤口,躲避着更大的危险,朝着渺茫的南方,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死亡边缘;每一刻,都可能成为终点。
但他没有停下。因为停下,就意味着成为路边无数枯骨中的一具。向前,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希望究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