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车夫带回的“清营”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张伟心头。接下来的几天,营地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诡异和紧张。流民们像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却又无处可去。关于官府即将采取行动的流言蜚语四处传播,每一个版本都带着血腥的结局。
“听说要把咱们赶到北边去,让胡人收拾!”
“屁!我听说是要放火烧营,一了百了!”
“官军缺粮,要把青壮抓去当苦役,老弱……就地掩埋!”
恐慌在无声地蔓延。人们互相猜忌,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绝望。为了一点食物或一块稍微干燥的地盘,争斗变得更加频繁和血腥。夜晚的营地,除了风声和隐约的哭泣,还多了短促的惨叫和厮打声。
老车夫变得更加沉默和警惕。他不再轻易离开板车附近,白天也尽量让张伟待在视线之内。他反复检查着那匹瘦骡的缰绳和板车的车轴,像是在为随时可能到来的逃亡做准备。张伟则握紧柴刀,日夜警惕,感觉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限。
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煎熬。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营地还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寒意中。突然,一阵低沉而密集的号角声从涿郡城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滚动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官兵来了!”
“快跑啊!”
营地瞬间炸开了锅!哭喊声、尖叫声、奔跑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张伟被惊醒,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队盔甲鲜明、刀枪林立的官兵,正排着严整的队形,从城门方向开出,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营地压了过来!队伍前方,骑兵来回奔驰,挥舞着马鞭,驱散试图靠近的人群。
“上车!快!”老车夫脸色煞白,用前所未有的急促语气吼道,一把将还有些发懵的张伟推上板车,自己则手忙脚乱地套上骡子。
然而,已经晚了。官兵的行动极其迅速,骑兵小队已经如同利刃般切入营地外围,将大片区域分割包围。步兵紧随其后,长枪如林,刀光闪烁,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太守有令!流民即刻解散!各归乡里!违令者,以乱匪论处,格杀勿论!”一个军官骑在马上,用冰冷的声音高声宣布。
格杀勿论!
冰冷的四个字,如同死刑判决,让整个营地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和疯狂!
“我们没有乡里可归了啊!”
“官爷开恩啊!”
“跟他们拼了!”
有人跪地哀求,有人试图冲击防线,更多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试图寻找缝隙逃跑。
屠杀,开始了。
官兵们显然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对于跪地哀求者,鞭打驱赶;对于试图冲击者,长枪突刺;对于逃跑者,骑兵追击砍杀!惨叫声、哭喊声、兵刃入肉声、战马嘶鸣声瞬间响彻云霄!营地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老车夫驾着板车,试图朝着人少的方向冲出去,但没走多远,就被一队步兵拦住了去路。明晃晃的长枪指向他们,冰冷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
“掉头!往回走!”士兵厉声喝道。
“军爷!行行好!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老车夫连忙作揖哀求。
“少废话!再往前一步,杀无赦!”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更加凄厉的惨叫!张伟惊恐地看到,几个试图反抗的流民被官兵乱刀砍倒在地,鲜血染红了泥土!更远处,有骑兵正在追逐砍杀逃跑的人!
内心独白(地狱再现):
他们真的杀人!像杀鸡一样!
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张伟!他浑身冰冷,手脚发麻!
老车夫眼见哀求无用,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猛地一鞭子抽在瘦骡身上!瘦骡吃痛,发出一声嘶鸣,拉着板车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找死!”士兵大怒,长枪猛地刺出!
“噗嗤!”
长枪没有刺中人,却深深扎进了拉车的瘦骡脖颈!瘦骡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倒地,鲜血喷涌!板车也随之倾覆!
张伟和老车夫都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老丈!”张伟顾不得疼痛,爬过去想扶起老头。
老车夫挣扎着爬起来,嘴角溢血,显然摔得不轻。他看着倒地抽搐的骡子和散架的板车,眼中一片死灰。完了,最后的依靠也没了。
周围的惨叫声和杀戮声越来越近。官兵正在步步紧逼,清理这片区域。
“走!快走!”老车夫猛地推了张伟一把,嘶哑地吼道,“分开跑!往林子里跑!别管我!”
“不!”张伟死死抓住老车夫的胳膊。
“滚!”老车夫目眦欲裂,用尽力气挣脱张伟,独臂挥舞着柴刀,朝着逼近的官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来啊!狗日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吸引注意力,为张伟争取逃跑的时间。
内心独白(诀别):
他要……牺牲自己?
张伟眼泪瞬间涌出,他知道老车夫的意思。他看着老头决绝的背影,看着周围越来越近的刀光剑影,巨大的悲痛和求生的本能疯狂撕扯着他。
“走啊!”老车夫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决绝,还有一丝……解脱?
张伟一咬牙,抹了把眼泪,转身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营地外围、那片相对稀疏的树林亡命奔去!他不敢回头,耳边只剩下风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身后传来的、老车夫最后的怒吼和兵刃碰撞声……
跑!拼命跑!
他穿过混乱的人群,躲开挥舞的刀剑,踏过倒毙的尸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不能辜负老车夫!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冲出了混乱的营地,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树林。他不敢停歇,继续向林子深处狂奔,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喧嚣,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直到一头栽倒在厚厚的落叶中,昏死过去。
清营的惨剧,在身后上演。
孤独的逃亡,在眼前展开。
乱世的残酷,再次以最血腥的方式,刻入他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