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的活儿刚消停,节目组的新任务卡就递到了凌墨手上——手工制墨。地点是镇上老字号“松烟阁”,听说祖上给宫里供过墨,牌匾比蔡侯纸坊的还旧,风吹日晒得都快看不出字儿了。
弹幕一听又来新花样,立马精神了。
“制墨?这个更冷门了吧?”
“墨哥这是要集齐文房四宝召唤神龙吗?”
“松烟阁?名字听着就带劲!”
“赌五毛,这次肯定又得出幺蛾子!”
凌墨倒是挺平静,揣着任务卡就往松烟阁溜达。古镇不大,七拐八绕就到了。这松烟阁门脸儿不大,黑漆木门虚掩着,里头飘出一股子混合着松油、胶味和莫名香料的复杂气味,不算好闻,但挺提神。
推门进去,光线有点暗,适应了一下才看清。屋里堆满了各种家伙事儿,铜灯、陶碗、木模子,还有一堆黑乎乎、形状各异的墨锭半成品。一个穿着藏蓝色旧工装、围着油腻围裙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在一个冒着细烟的铜灯上捣鼓着什么,手法专注得很,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吴师傅?”凌墨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老头动作一顿,慢悠悠转过身。他看起来比蔡师傅年纪还大点,头发全白了,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看人的时候带着股执拗和挑剔的劲儿。他上下打量了凌墨几眼,又瞥了瞥后面的摄像机,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没说话,又转回去继续忙活他的了。
得,又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主儿。弹幕开始吐槽。
“这老师傅脾气好像更大?”
“感觉比蔡师傅还难搞。”
“凌墨这运气,尽碰上硬骨头。”
跟拍pd赶紧上前说明来意,是节目组安排来学制墨的。
吴师傅头也不抬,硬邦邦甩过来一句:“学制墨?不是玩泥巴!心不静,手不稳,趁早滚蛋!别耽误我工夫!”
这话可真够冲的。pd一脸尴尬。
凌墨却不在意,反而走近几步,看着吴师傅手下的活儿。老头正在“点烟”,就是用一盏特制的铜灯燃烧松枝,收集升起的烟灰,这是制墨最基础也最关键的原料——松烟。
吴师傅的手法极其老道,控制着火候,让松枝不完全燃烧,只产生细腻均匀的烟灰,然后用一个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收集到旁边的陶碗里。这活儿又熏又累,但他做得一丝不苟。
凌墨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吴师傅,您这‘扫烟’的手法,是‘凤凰三点头’的古法吧?现在会的人可不多了。”
吴师傅正准备“点头”收集烟灰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他霍然转头,死死盯住凌墨,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你……你怎么知道‘凤凰三点头’?”老头的声音都变了调,这称呼是业内极古老的叫法,年轻一辈根本没人知道了!
凌墨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而是指着那盏铜灯说:“灯是老的,清末民初的‘六方倒流灯’,好东西。不过灯芯好像有点偏,靠左了半厘,右边出烟可能没那么匀。”
吴师傅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灯,他用了大半辈子,自己都没留意到灯芯有极其细微的偏移!这小子……这小子是什么来路?!光凭看,就能看出这么多门道?
直播间的观众也懵了。
“啥是三点头?啥是倒流灯?”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墨哥又装了个大逼!”
“吴师傅表情裂开了哈哈哈!”
“凌墨:不好意思,我略懂亿点点。”
吴师傅脸上的倨傲瞬间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知音的惊疑不定。他沉默了一会儿,态度明显缓和了些,但依旧板着脸:“哼,算你还有点眼力。不过,眼力好不代表手巧。制墨,得靠真功夫!”
他指了指旁边一堆黑乎乎的原料:“那是炼好的烟灰和牛皮胶。先去把那盆胶,给我用木锤捶打一千下,要捶到胶体拉丝不断,晶莹剔透为止!捶不够,别想学下一步!”
这明显是道下马威。那盆胶又黏又重,捶打一千下?绝对是体力活加耐心活!
弹幕都替凌墨捏把汗。
“一千下?这不得累死?”
“老师傅还是想为难人啊。”
“墨哥刚打完架,体力行不行啊?”
凌墨没废话,脱下外套,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拿起那根沉重的硬木锤,掂量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腰马一沉,手臂抡起木锤,对着盆里的胶体,沉稳有力地捶打下去!
“咚!”
一声闷响,胶体微微凹陷。
“咚!咚!咚!”
凌墨的动作并不快,但极有节奏,每一锤落下都力道均匀,位置精准。他仿佛不知疲倦,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顺着脸颊滑落,但他眼神专注,呼吸平稳,丝毫没有焦躁的样子。
吴师傅在一旁冷眼旁观,起初还带着挑剔,但看着看着,眼神就变了。这年轻人的体力、耐性和对力道的控制,远超他的预料!而且那股子沉静专注的劲儿,正是制墨最需要的心性!
五百下,八百下,一千下!
凌墨一气呵成,捶打完最后一锤,盆里的胶体果然变得柔软透明,拉起丝来绵长不断!
他放下木锤,微微喘了口气,看向吴师傅。
吴师傅走过来,用手指挑起一点胶,仔细看了看,又拉了拉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满意神色。但他嘴上还是不饶人:“嗯,马马虎虎。算你过了第一关。”
接下来的和料、入模、压制成型,吴师傅依旧板着脸,讲解得言简意赅,时不时还刺儿凌墨两句。但凌墨学得极快,上手就能抓住要领,做出的墨坯有模有样。
一天下来,凌墨已经基本掌握了制墨的主要流程。虽然累得不轻,但看着自己亲手做出来的、还带着湿气的墨锭,心里倒是挺充实。
然而,就在傍晚准备收工的时候,松烟阁外面又传来一阵喧哗。这次来的不是泼皮,而是几个穿着体面、自称是“镇传统文化保护协会”的人,为首的是个戴金丝眼镜、一脸正气的中年男人。
“吴师傅!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你这里违规使用古法工艺,污染环境!而且涉嫌无证经营!”金丝眼镜义正辞严,“请你立刻停工,接受调查!”
吴师傅气得胡子直抖:“放屁!我祖祖辈辈就是这么制墨的!松烟阁有正规执照!你们是谁派来的?”
凌墨冷眼旁观,心里明镜似的。这“保护协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在这学艺的时候来,而且一顶“污染环境”的大帽子扣下来,这手法,跟赵副导演的风格如出一辙。看来,明的暗的都不行,开始玩“合法”找茬了。
弹幕也炸了。
“又来?有完没完?”
“这肯定又是那个赵副导演搞的鬼!”
“污染环境?制墨能有多大污染?”
“明显是找借口刁难!”
金丝眼镜不理会吴师傅的愤怒,指着那盏还在冒细烟的铜灯:“看!这就是污染源!必须立刻熄灭!还有这些原料,我们要取样带走检测!”
说着,他身后的人就要上前动手。
吴师傅急得要拼命,这灯一灭,一锅好烟就废了!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凌墨一步挡在了吴师傅和那盏铜灯前。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金丝眼镜,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天工开物》第七卷,‘丹青’篇记载,‘上好油烟,乃扫松枝烧烟,其质轻细,色黑而亮’。吴师傅用的,正是最正统的古法松烟制墨工艺,何来违规?”
“至于污染?”凌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这盏灯一天产生的烟尘,恐怕还不如街边烧烤摊半小时的量大。诸位要是真关心环境,不如先去管管镇上新开那几家烧烤店?”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人:“还是说,有人指使你们,假借保护之名,行破坏传统之实?”
金丝眼镜被凌墨一连串的引经据典和犀利质问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凌墨这么硬茬,知识还这么渊博!
“你……你胡说八道!我们是依法办事!”他强撑着场面。
“依法?”凌墨冷笑一声,拿出手机,“那好,我现在就打电话给省非遗保护中心和环保局,请他们派专家来现场鉴定一下,看看吴师傅这传承了上百年的手艺,到底是不是‘污染环境’!看看你们这个‘保护协会’,到底有没有执法权!”
说着,他作势就要拨号。
金丝眼镜这下彻底慌了!他们本来就是受人指使来吓唬人的,哪敢真把事情闹大?一看凌墨要动真格的,顿时怂了。
“你……你等着!我们还会再来的!”撂下一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金丝眼镜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比之前的黄毛还狼狈。
吴师傅看着凌墨,激动得老泪纵横,抓住凌墨的手:“凌老师!多谢!多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这老家伙今天……”
凌墨拍了拍老师傅的手:“吴师傅,别客气。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践。”
直播间的观众看得那叫一个解气!
“爽!又是一波完美反杀!”
“墨哥这知识储备太强了!《天工开物》都搬出来了!”
“怼得漂亮!这些苍蝇真是没完没了!”
“赵副导演估计又要气吐血了!”
然而,凌墨心里清楚,这伙人虽然被暂时吓退,但背后的黑手绝不会善罢甘休。蔡老九那边暂时没动静,估计在憋大招。赵副导演更是阴魂不散。
这制墨的活儿,怕是也难安稳了。
他看着门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微冷。
牛鬼蛇神,尽管放马过来。
他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