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祭山巅的风,裹挟着山下平原传来的肃杀铁意,吹得帅帐猎猎作响。
我与幕玄辰在“共生”融合后那种奇特的链接感尚未完全消退,他的帝王意志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稳固着我因初次面对此等恢弘战阵而激荡不休的心神。而我磅礴的精神力,则化为涓涓细流,不断滋养着他消耗过度的身体。
“这一战,你就是我的眼,我就是你的剑!”
他登临帅台前留下的这句话,此刻仍在我耳边轰鸣。我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一场豪赌。一场赌上数万人生死、赌上大夏国运的旷世豪赌。
“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一只无形的巨人之手,攥住了战场上每一个人的心脏。那是靖王叛军进攻的号角。
视野的尽头,黑色的潮水正缓缓涌来。
为首的,是三千名身披玄铁重甲的步卒。他们一手持与人等高的巨盾,一手握着锋利的斩马刀,结成密不透风的方阵,每一步踏下,都让大地为之震颤。阳光照在他们黑色的甲胄上,反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幽光。他们就像一座正在移动的钢铁山丘,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朝着我方阵地缓缓压来。
“是靖王麾下最精锐的‘玄甲卫’,领军的是他的心腹大将,‘铁屠’张猛。”身边传来宿将陈老将军凝重的声音,“这玄甲龟壳阵,刀枪不入,箭矢难伤,最是难缠。他们这是想用最蛮横的方式,一步步碾碎我们的阵线,瓦解我们的士气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通过“共生”链接,将我的担忧与分析传递给了帅台之上的幕玄辰。
他立于高台的中央,玄色的龙纹帅袍在风中翻飞,背影挺拔如松。面对敌军山呼海啸般的压迫感,他却只是静静地闭上了双眼,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我能感觉到身边将领们越发急促的呼吸声,能看到前沿阵地士兵们紧握兵器、渗出冷汗的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闭目不语的统帅身上,充满了焦灼、不解与期盼。
然而,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幕玄辰,正在“聆听”着一场只有他能听见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交响乐。
我的意识,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延展开来,仿佛化作一张覆盖整个战场的无形巨网。天祭山的地形在我脑中迅速构建成一幅精确到寸的三维地图。
【地形数据载入完毕。】
【分析中……目标区域地表坡度-3.7度,土壤湿度43%,存在三处隐藏的浅层沟壑,坐标……】
【气象数据载入完毕。】
【风速:每息三尺。风向:东南。湿度:68%。此风向与风速,利于我方抛射物增加3%的射程,不利于敌方羽箭准度,误差将增加7%。】
【敌方数据扫描中……】
【目标:玄甲龟壳阵。单位数量:3017人。移动速度:每息两步半。预计接触我方前沿阵地时间:三百二十息。】
【阵型弱点分析:龟壳阵正面防御接近完美,但侧翼结合部存在0.5秒的盾牌交接空隙。阵型整体重量过大,对湿滑、松软地质的适应性为‘极差’。】
无数庞杂的信息流,化作最精炼、最直观的数据、图像与预测,通过我们之间那条神秘的“共生”链接,源源不断地涌入幕玄辰的意识之海。
他闭着眼,不是在假寐,而是在以他那颗属于这个时代顶尖军事家的头脑,疯狂地运算、消化着我从一个截然不同的文明带来的“战争科学”。
敌军越来越近了。
两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五十步……
玄甲卫那狰狞的兽面头盔,已经清晰可见。他们沉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殿下!”陈老将军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急声道,“敌军已进入神机弩的极限射程!再不放箭,就来不及了!”
幕玄辰依旧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
他的沉默,让压抑的气氛几乎凝结成实质。我甚至能“听”到一些年轻将领心中升起的怀疑与动摇。
而在对面的叛军阵中,一面巨大的“靖”字王旗下,靖王骑在宝马上,手持马鞭遥指帅台上的幕玄辰,对他身边的谋士放声大笑:“看!本王的这个侄儿,怕是被我军的气势吓傻了!至今不敢发一令,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周遭的叛将们,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哄笑声。
一百二十步!
这已是弓弩抛射的最佳距离!我方的弓弩手们早已引弦待发,只等一声令下。然而,帅台之上,依旧是一片死寂。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就在连最忠诚的将士都开始怀疑太子是否真的怯战了的那一瞬间——
幕玄辰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没有丝毫的慌乱与迷茫,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冰冷与漠然。仿佛刚才那漫长的沉默,只是为了给即将到来的杀戮,谱写一段最完美的序曲。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逼近的敌军身上停留哪怕一息,薄唇轻启,吐出了一连串让整个指挥层都为之愕然的古怪指令:
“传我将令!”
“左翼‘游蛇’阵,后撤三十步,立刻布设拒马!”
这道命令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左翼是我方相对薄弱的轻步兵阵,此刻不思拒敌,反而后撤?这不是主动让出防线,引颈就戮吗?
不等众将反应过来,他的第二道命令紧随而至,声音愈发冰冷:
“中军‘鱼鳞’阵,向右旋转十五度,原地待命!”
“哗——”
这一次,连陈老将军都变了脸色。中军乃全军核心,鱼鳞阵更是正面迎敌的阵型,向右旋转十五度,等于将脆弱的阵型侧面,毫无遮掩地暴露给了敌军的锋矢!这在任何一本兵书里,都是取死之道!
靖王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笑得更加猖狂:“哈哈哈哈!幕玄辰这是被吓破胆了!自乱阵脚,自乱阵脚啊!天助我也!”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幕玄辰的第三道命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响彻帅台:
“右翼‘赤羽’营,前出五十步,备火箭!”
疯了!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冒出了这两个字。
右翼的赤羽营是弓箭手部队,让他们前出五十步,等于让他们脱离步兵的保护,直接暴露在敌军重甲步兵的冲锋范围之内!
撤退、转向、前进……三道命令,南辕北辙,逻辑混乱,仿佛是一个完全不懂兵法的莽夫在胡乱指挥。我军的阵线,因为这三道命令,瞬间变得松散而怪异,处处都是破绽。
恐慌与不解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军中蔓延开来。
然而,只有我,立于这片混乱与质疑的中心,心脏却在疯狂地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与兴奋!
我知道,这不是疯狂,更不是怯懦。
我“看”着左翼后撤后,恰好将那片我标记出的“湿滑地带”完全让给了敌人。
我“看”着中军右旋十五度后,清晨的阳光,将以一个完美的角度,从敌军盾牌的缝隙中,直射他们的眼睛。
我“看”着右翼前出的弓箭手,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我计算出的、可以避开敌军第一波冲锋,并对敌军后续部队进行侧翼打击的“绝对安全点”。
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计算。是我提供的“数据”,与他天才般的战场直觉,完美融合后的必然结果!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战场之上,万人之前,我们二人,仿佛构成了一个完整而独立的共同体。我是他遍览全局的眼,他是执行意志的剑。
在所有人眼中那混乱不堪的调度,在我看来,却是一段和谐而精准的乐章。
幕玄辰,他不是在自乱阵脚。
他是在用数万人的血肉之躯,为我所提供的冰冷数据,谱写一曲名为“死亡”的序曲。
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第一场无声的交响。而他,正是用整个大军,为我演奏这一曲名为“数据”的杀伐之舞的总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