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暗影阁”首领的嘶吼,最终还是归于了死寂。
我本想留他一个活口,从他嘴里撬出更多关于靖王与“暗影阁”的秘密。但他显然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死士,在被林锋的部下彻底制住的瞬间,便毫不犹豫地咬碎了藏在牙槽中的毒囊。剧毒见血封喉,纵使龙影卫们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满眼的怨毒与不甘,断绝了生息。
帐篷里,血腥味与月光的清冷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氛围。
林锋和他麾下的龙影卫们,正手脚发麻地处理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随时可能再次暴起的鬼魂。每个人看向我的眼神,都像是看着帐外那轮遥不可及的、冰冷的月亮。
敬畏,已经取代了所有的情绪。
就在营地中这种紧绷到极致的寂静里,一阵沉稳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沉寂。
来者约有百人,马蹄声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他们没有像“暗影阁”那样悄无声息,而是带着一股堂堂正正、锐不可当的气势。在营地外围,他们利落地停下,为首一人翻身下马,声音洪亮如钟:“殿前司羽林卫统领,魏延,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接应秦姑娘!还请营中主事之人答话!”
太子的人,终于到了。
林锋如蒙大赦,连忙亲自迎了出去。片刻之后,一名身穿玄甲、身形魁梧如铁塔的将领,在林锋的引领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我的帐篷。
他便是魏延。
此人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眼神却锐利如鹰,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铁血煞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他一进来,目光便如利剑般扫过整个帐篷,最后,定格在那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上。
“秦姑娘,末将来迟,让您受惊了。”他对着我,抱拳行了一礼。礼数周到,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军人的倨傲与自信。他显然认为,自己是来收拾残局的救世主。
“魏统领有心了。”我淡淡地回应,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魏延的眉头微微一挑,显然不信。他走到那具尸体旁,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伸手掀开了白布。
下一秒,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那张刀疤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神从倨傲,变为惊愕,再到难以置信的骇然。他蹲下身,仔仔细细地辨认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又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致命伤口——一处在右肩,另一处,正中心口。
“这……这是……‘鬼枭’孟通?”魏延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林锋在一旁,低声而艰涩地补充道:“不错,就是他。我们确认过了,他腰间的令牌,正是‘暗影阁’四大首领之一的‘鬼枭’。”
“鬼枭”孟通!
这个名字,在场的羽林卫和龙影卫们,几乎都如雷贯耳!
此人曾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后来被靖王招揽,成为“暗影阁”的王牌。三年前,北境大将赵将军在三千亲卫的重重守护之下,被他潜入中军大帐,一颗头颅不翼而飞。两年前,督查司副使在回京途中,连同麾下五十名好手,被他一人一夜之间,尽数屠戮!
他是黑夜中的死神,是无数将领与高官的噩梦!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居然……死了?
死在了这里?
魏延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我,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显得有些嘶哑:“秦姑娘,此人……是您杀的?”
他无法想象。
孟通的武功,已至化境,尤擅潜行刺杀。别说是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是魏延他自己,在有心算无心之下,都没有把握能在孟通的刺杀中活下来!
而看现场的痕迹,从刺客潜入到死亡,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这……这怎么可能?!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觉得帐内的血腥气有些令人不适,便转身走到一旁的矮几边,拿起一张废弃的草图,准备扔进火盆。
“秦姑娘!”
魏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我手中的那张草图上。因为离得近,他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张画满了各种奇怪线条、符号和密集数字的图纸。
魏延也是行军打仗之人,能看懂最基础的堪舆图。但这张图,他却完全看不懂。上面没有山川河流,只有一些类似几何的图形。
一条弧线,被标注为“凹面镜”。
几条平行的直线,从图纸的上方射入,被标注为“月光”。
所有的直线,经过弧线的反射,最终汇聚于一个点。那个点,被一个红色的叉号重重标记,旁边写着两个小字——“焦点”。
在图纸的另一侧,是一连串魏延看不懂的、被称作“公式”的推演。但其中的几个汉字标注,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子时月高:七十二度。”
“光线入射角:十八度。”
“焦点距离:五步三寸。”
“最佳聚能区:喉高三寸,目高一寸。”
而在图纸的最下方,还有一条用虚线描绘的、从帐篷入口延伸至“焦点”前方的路径,旁边标注着——“鬼枭潜行路线及攻击角度预判”。
……
静。
死一般的静。
魏延拿着那张薄薄的草图,手却重逾千斤。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冲上了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被冻僵!
这一刻,他全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那个传说中的“鬼枭”,那个能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顶尖刺客,是如何在一个照面间,就暴毙于此的。
没有惊天动地的武功对决。
没有神乎其神的奇门遁甲。
只有……计算。
冰冷、精密、严谨到令人发指的计算!
她计算了今晚的月亮会在什么时辰,升到什么高度。
她计算了月光会以怎样的角度,穿过帐篷的缝隙。
她计算了需要一面怎样曲率的凹面镜,才能将这漫天清辉,聚焦成一道致命的利刃。
她甚至连敌人会从哪个角度潜入、会在哪个位置发起最致命的一击,都预判得清清楚楚!
这……这不是武功!
这是一种魏延从未见过,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将天地万物都当做棋子与武器的、冰冷而恐怖的智慧!
武功再高,也终有极限。人力,如何能与天地之力抗衡?
而眼前的这位秦姑娘,她竟然能将天上的月光,化为掌中的利刃!她不是在与人为敌,她是在调动这个世界,来抹杀她的敌人!
魏延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想起了太子殿下对这位秦姑娘的评价——“算无遗策,智近乎妖”。
当时,他只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夸赞。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这八个字的份量。这哪里是“智近乎妖”,这分明就是鬼神之能!
他看向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里面,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倨傲与自信,甚至连最初的震惊与骇然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最纯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那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时的眼神。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奉命前来“接应”和“保护”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需要保护的,从来都不是这位秦姑娘。
而是她的敌人。
“噗通”一声。
这位身经百战、从不跪天跪地的羽林卫统领,竟对着我,单膝跪了下去。他双手将那张草图高高举过头顶,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末将……魏延,参见姑娘。”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从此以后,末将与麾下百名羽林卫,任凭姑娘差遣,万死不辞!”
我静静地看着他,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张已经完成了使命的草图,随手将其丢入了火盆。
纸张在火焰中迅速蜷曲、燃烧,那些精密的线条与数字,连同那个代表着死亡的红色叉号,一同化为了飞灰。
“魏统领,”我轻声说道,“我们该上路了。前方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