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被李默随手丢在石桌上的请柬,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界碑之外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无人得知,也无人关心。至少,李家屯界内,依旧是那副被强行维系着的、脆弱的宁静。
李默说没空,便是真的没空。他的“空”,要用来盯着烤红薯的火候,要用来对着土地庙前那棵新长出的狗尾巴草发呆,要用来……研究他袖中那幅“画中山”。
那日之后,他偶尔会取出画轴,在院中石桌上摊开。也不做别的,只是静静地看着。有时一看便是半个时辰,目光落在那些混沌的墨色山峦与星斗之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画纸边缘轻轻敲击。
胡三奶奶曾大着胆子偷瞄过几次,只觉得那画上的墨色仿佛比初成时更加鲜活,那山峦的轮廓似乎更加清晰了几分,甚至……她隐约觉得,画中那片混沌的“天空”某处,多了一抹极淡的、几乎与纸张原色融为一体的水汽晕染痕迹,像是画者不经意间滴落的清水,又像是画中天地自然生出的云霭。
她不敢问,只觉得少主对着这幅画的时间越久,身上那股懒散之下深藏的、令人心悸的漠然便越发明显。
界碑之外,因那封被拒绝的请柬而起的风波,并未直接袭来,反而以一种更加隐晦的方式展现。
首先是水源。
流经李家屯附近、滋养着屯里几十户人家和数百亩田地的清河,其上游在某夜之后,水量锐减。不过两三日功夫,原本潺潺的河水便只剩下溪流般大小,河床大片的卵石裸露出来,被太阳晒得滚烫。
屯民们慌了神,求到土地庙前。那泥塑的神像双眸微光闪烁,却也无法凭空变出水来。胡三奶奶亲自沿着河道向上游探查,却在距离界碑约十里处,被一道无形的、柔韧的屏障挡住。屏障之后,河水丰沛如常,却仿佛流入另一个空间,被硬生生截断。
不是法术封印,更像是……空间被折叠、被挪用了。
与此同时,李家屯周遭的天气也开始变得怪异。明明界内晴空万里,界外不过咫尺之遥,却时常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沛然雨水瓢泼而下,却半点落不入界内。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撑起了一把巨伞,只为李家屯这一隅之地,遮去了所有的雨露恩泽。
断流,绝雨。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不与你正面冲突,却要一点点耗尽你界内的生机!手段算不上高明,却足够阴毒,也足够……彰显力量。能做到这一步,绝非一两个宗门所能,必然是那日发出请柬的几大势力,甚至更多隐藏的存在,达成了某种共识,联手布下的困局。
胡三奶奶心急如焚,常老大焦躁地盘踞在老槐树下,对着界外发出无声的咆哮。
屯民们看着日渐干涸的河床,看着龟裂的土地,脸上刚刚浮现不久的红润又被愁苦取代。土地庙的香火依旧,却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焦灼的意味。
李默依旧在看画。
他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直到河水几乎见底,屯里开始限量用水的那天下午,他才慢悠悠地收起画轴,走到院子里那口用于日常洗涤的老井旁。
井水也下降了许多,水面幽深。
李默站在井边,低头看着井下那点可怜的倒影,看了片刻。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取水,而是将一直拢在袖中的那幅“画中山”取了出来,悬在井口上方。
他没有展开画轴,只是那么虚悬着。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画轴之上,竟有点点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凭空渗透而出,如同画中之物活了过来,正在泌出甘霖!水珠滴落,落入干涸的井中,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一开始只是零星几滴,随后便连成了细线,最终化作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墨香与山川灵韵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注入井中!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口几乎见底的老井,水位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回升,直至漫过井沿,清澈的井水甚至溢了出来,流淌在院子里!
那水流清甜无比,蕴含着勃勃生机,远比之前的河水更甚!几株靠近井边的、有些蔫黄的杂草,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变得翠绿欲滴!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看得目瞪口呆。
李默收起画轴,水流戛然而止。他看了看满溢的井水,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用水,就从这里打。”他对闻讯赶来的胡三奶奶吩咐道,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至于天降甘霖?
他抬头,看了看界外那阴沉沉、却滴雨不落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弄。
他走回内堂,再次取出那木质棋盘。
这一次,他没有长时间沉思。
他拈起一颗黑子,看也没看,随手落在了棋盘边缘一处看似毫无意义的“星位”上。
“嗒。”
子落。
声音清脆。
就在这落子声响起的同时——
界碑之外,百里之遥,某处云雾缭绕的山巅,几个正在联手维持“绝雨”大阵的修士,猛地感到阵法核心一阵剧颤,维持阵眼的几件珍贵法器齐齐发出哀鸣,灵光瞬间黯淡!大阵运转陡然滞涩,那被强行拘束、导向他处的雨云,失去了控制,开始混乱地翻滚涌动!
另一处,负责“断流”空间折叠的几位大妖,也同时心神巨震,它们感受到支撑空间屏障的法则之力,被一股无形却霸道至极的力量硬生生“撬”动了一下,屏障虽未破碎,却已出现了极其不稳定的涟漪!
李默坐在棋盘前,看着那颗刚刚落下的、孤零零位于边缘的黑子,又看了看界外那因阵法紊乱而开始有零星雨点侥幸落入界内的景象,轻轻“哼”了一声。
“局外人,”他低声自语,带着一种俯瞰般的漠然,“也想执子?”
他不再理会棋局,起身走到窗边。
界外,因他隔空一子而引发的混乱还在持续,隐隐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与法术失控的爆炸声。
界内,井水满溢,草木葱茏。
他打了个哈欠。
“吵死了。”
语气里,是十足十的不耐烦。
仿佛界外那些足以影响无数人生死的风云变幻,还不如他此刻的睡意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