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雨过后,李家屯界外的土地,如同生了一场恶疮,焦黑溃烂,寸草不生,弥漫着久久不散的腥腐气味。几个胆大的村民在胡三奶奶的默许下,战战兢兢地用生石灰混合着新土,勉强将屯子周边裸露的污秽掩盖起来,但那片地界,短时间内是再难恢复生机了。
界碑之内,因那盏灯笼引动的界域之力,依旧稳固。土地庙的香火反而因这场劫难更加凝聚旺盛,那泥塑的神像眉目间,竟隐隐多了一丝肃杀之气。祖宅上空的蓝布旗,颜色似乎也深沉了几分,飘荡间带着猎猎风响。
玄尘老道那日关于“生机”的问询,言犹在耳。这场邪雨,像是一个残酷的答案,也像是一个更严厉的拷问。
李默对此的反应,是让胡三奶奶从库房角落里,翻出了一把旧油纸伞。
伞骨是湘妃竹的,泛着暗红的色泽,伞面是普通的桐油纸,边缘有些许破损,看起来有些年头,却异常结实。他拿着这把旧伞,在手里掂了掂,又撑开看了看,似乎还算满意。
“以后下雨就用这个。”他对胡三奶奶说。
胡三奶奶不明所以,只能应下。她隐约觉得,少主找这把旧伞出来,绝非只是为了遮雨。
日子,在一种更加紧绷的平静中,又滑过去几日。
那场邪雨似乎耗尽了暗处敌人暂时的力量,也或许是李默提灯挡雨的手段太过骇人,界碑之外,连那些低级的窥探都少了许多。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更深的酝酿。
果然,在邪雨过后的第五日,午时。
日头正烈,屯子口的老槐树下,那块无字界碑前,空间一阵轻微的扭曲。
没有身影显现,只有三样东西,如同被无形的手捧着,轻飘飘地,悬停在了界碑之外,离地三尺。
左边,是一截枯焦的、仿佛被雷火劈过的桃木枝,断面还萦绕着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中间,是一片边缘锐利、寒光闪闪的玄冰碎片,散发着冻彻灵魂的极寒。
右边,则是一缕不断扭动、试图凝聚成形却又屡屡溃散的猩红色煞气,发出无声的尖啸。
这三样东西,分别代表着三种截然不同、却都强大无比的属性力量:毁灭、冰寒、暴虐。
它们悬停在那里,没有攻击,没有挑衅,只是静静地散发着自身的力量,彼此交织,形成一股混乱而强大的压力,如同三把无形的利剑,抵在界域的“皮肤”上。
这不是试探,这是……通牒。是三大势力,在展示肌肉,在划定界限,在逼迫界内之人做出回应。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第一时间赶到屯子口,看着那三样悬浮之物,脸色凝重至极。它们能感觉到,那每一件物品背后,都站着一个绝不逊于先前万妖盟、天剑阁的庞大势力!而且,它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联合施压!
就在这凝重的气氛中,李默又出来了。
他依旧是那身灰布衣,趿拉着拖鞋,手里拿着那把刚刚找出来的旧油纸伞。他似乎正准备出门溜达,看到界碑前那三样东西,脚步顿了一下。
他走上前,目光在那截焦黑桃木、那片玄冰、那缕煞气上逐一扫过。
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反而像是……觉得有点无聊。
“花样还挺多。”他评价了一句。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胡三奶奶和常老大,以及所有可能在暗中观察的存在,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撑开了那把旧油纸伞。
伞面“哗啦”一声展开,挡住了头顶有些毒辣的阳光,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就这么撑着伞,如同一个出门访友的闲散书生,一步,踏出了界碑!
在他脚步迈出界碑范围的瞬间,那三股交织的、足以让金丹修士魂飞魄散的力量,如同受到了某种无形壁垒的阻隔,竟无法侵入他伞下那片小小的阴影分毫!
李默看也没看那三样悬浮的“信物”,撑着伞,从它们旁边慢悠悠地走了过去,仿佛那只是路边三块不起眼的石头。
他走到官道中央,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似乎在辨认方向。
然后,他选定了东南方,那是先前清微观山门所在的大致方位。
他抬起左手,伸出食指,对着东南方的虚空,轻轻一点。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远在数千里之外,清微观那刚刚封闭不久的山门深处,正在静室内疗伤的掌教玄诚子,猛地睁开双眼,噗地喷出一口鲜血,面前那柄灵性大失的紫铜拂尘,“咔嚓”一声,彻底断成了两截!他脸色煞白,眼中满是骇然与绝望!
李默收回手指,又转向西南,那是地师府总坛的方向,再次一点。
地师府那刚刚稳定下来的地脉核心,再次剧烈震荡,几位长老联手布下的稳固阵法,瞬间布满裂痕,灵气狂泄!
最后,他转向北方,那是万妖盟势力盘踞的荒原,点了第三下。
荒原深处,一座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祭坛上,一个手持骷髅杖的身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骷髅杖轰然炸裂,反噬之力让他周身妖气溃散,现出半人半兽的原形,萎顿在地!
做完这一切,李默像是完成了什么例行公事。
他收起油纸伞,夹在腋下,双手重新插回口袋,转身,又慢悠悠地踱回了界碑之内。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那三样悬浮的“信物”说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任何言语的警告。
但他的回应,已经通过那隔空三点,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一个该知道的势力首领神魂深处——消停点,否则,下次断的就不是法器,而是你们的道基性命。
那三样悬浮的桃木、玄冰、煞气,在李默回到界内后,如同失去了支撑,“啪嗒”几声,掉落在尘土里,其上附着的强大气息瞬间消散,变成了真正的死物。
李默走到胡三奶奶身边,将旧伞递给她。
“收好。”他说,“下次还能用。”
然后,他便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他原本的行程——去土地庙前发呆去了。
界碑之外,一片死寂。
所有暗中观察的存在,都被这轻描淡写、却又狠辣至极的隔空反击,震慑得魂飞魄散!
它们终于明白,界碑之内的那位,根本不在乎它们有多少势力,有多少手段。
他只在乎,它们是否吵到了他的清净。
而打扰他清净的代价,它们,付不起。
当夜,一封以特殊道纹封缄的、散发着淡金色光晕的请柬,被一股清风托着,无声无息地穿过界域,轻飘飘地落在了李家祖宅院内,李默常坐的那张石桌上。
请柬内容很简单,邀三日后,于“云梦大泽”之畔,“观澜台”一叙。落款处,是三个古朴的符文印记,分别代表着道门、妖族与地脉修士中,真正执牛耳的古老存在。
这不再是挑衅,而是……邀约。是承认,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低头。
胡三奶奶拿着请柬,心惊胆战地呈给李默。
李默接过,扫了一眼,随手扔在桌上,与那枚来历不明的铜钱作伴。
“没空。”他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那天我想吃烤红薯,得看着火候。”
邀请,被无声地拒绝了。
云梦大泽畔,观澜台上,三位代表着当世顶尖势力的古老存在,或许会因此震怒,或许会因此惊疑。
但那都与李默无关了。
他只是在想,今年的新红薯,不知道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