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军需总算有了着落,可苏清欢悬着的心却丝毫未松。那日从城楼目送粮车远去时,她便清晰地意识到,仅靠临时调拨药材,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若北疆真的开战,数万将士浴血沙场,刀箭创伤、感染发炎、疫症蔓延,哪一样不需要大量有效的方剂支撑?而京城乃至天下的医馆,大多还在用着零散的古方,遇上大规模创伤或瘟疫,往往束手无策。
“必须编一部方书,一部能让医学生、军中医官、甚至民间郎中都能用的方书。”苏清欢在太医院的值房内来回踱步,指尖敲击着案上堆叠的医书,目光愈发坚定。这部方书,不能是阳春白雪的孤本,必须是下里巴人的实用手册——要收录最急需、最安全、最有效的方剂,尤其是针对创伤、感染和瘟疫的,还要足够便宜,能大规模推广。
主意一定,她即刻召集医学馆的十位精英学员——皆是她亲自挑选、心性沉稳且动手能力极强的弟子,又从安平医馆调来了三位经验丰富的坐馆大夫,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众人听闻要编一部“普惠方书”,皆是振奋不已,当即在太医院后院辟出一间宽敞的药房,作为临时“试验工坊”,日夜不休地投入到方剂整理中。
最初的整理工作还算顺利。苏清欢将自己过往验证过的方剂一一列出,亲自示范配伍、煎制、记录药效:
?\t针对刀箭创伤的“改良金疮药”,她在传统配方中加入了煅石膏和炉甘石,既能止血,又能加速伤口结痂,减少感染;
?\t应对高热炎症的“清热解毒汤”,她调整了黄芩、连翘的比例,加入一味野菊花,药效提升三成,且药性更温和,老人孩童皆可服用;
?\t就连用于外科手术的“加强版麻沸散”,她也反复试验,用曼陀罗花替代了部分昂贵的蟾酥,保留了原有的镇静镇痛效果,还意外发现加入少量金银花藤,能有效减轻术后炎症。
可难题很快就来了。当整理到防治瘟疫和重症感染的方剂时,苏清欢看着配方,眉头越皱越紧——《伤寒杂病论》中的“白虎汤”虽能清热泻火,却需用到犀角;治疗脓毒症的“紫雪丹”,更是离不开麝香、牛黄等珍贵药材。这些药材,价比黄金,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军中更是难以批量采购。
“老师,这‘紫雪丹’效果虽好,可一味麝香就要二两银子,一剂药够寻常人家过半年了,怎么推广啊?”弟子林墨捧着药方,满脸愁绪。旁边的大夫也附和道:“是啊苏大人,古方皆是如此,名贵药材才能出奇效,怕是难改。”
苏清欢却摇了摇头,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圈出“麝香”二字:“药材名贵,未必是药效的唯一关键。麝香的作用是开窍醒神、活血通经,我们未必不能用其他草药替代。草原上没有人参,牧民不也用沙棘果补气?关键是找对药性相似的药材,再通过配伍补足效力。”
话虽如此,做起来却难如登天。接下来的一个月,苏清欢几乎是以药房为家。她带领众人翻遍了《神农本草经》《千金要方》等古籍,将每一味珍贵药材的药性、归经都拆解开来,再从常见的草药中筛选替代品——麝香太贵,就是薄荷、冰片;犀角难得,就用水牛角、羚羊角(后因羚羊角亦稀缺,又改用大青叶、板蓝根增强清热之力);牛黄罕见,便尝试用黄芩、黄连配伍,模拟其清热解毒的功效。
试验的过程枯燥而繁琐,失败更是家常便饭。有一次,为了替代“止血散”中的三七(当时三七产量稀少,价格不菲),苏清欢尝试用蒲黄、仙鹤草配伍,结果药效微弱,止血效果远不如原方。她不气馁,又加入白芨,调整比例,反复试验了二十多次,终于发现当三七、白芨、蒲黄以2:3:1的比例混合时,不仅止血速度与原方相当,还能促进伤口愈合,成本却比纯三七止血散降低了七成。
转机发生在一个初夏的午后。当时苏清欢正被“消炎方”的替代问题困住——原方中的金银花、连翘虽常见,但对于化脓性感染,效果仍显不足,若加入牛黄,又回到了“贵”的死循环。她坐在药房外的石阶上,看着院角肆意生长的蒲公英、地丁草,忽然想起现代医学中,这些草药都是天然的消炎药。
“不如试试它们?”苏清欢眼前一亮,立刻叫弟子采来新鲜的蒲公英、地丁草、鱼腥草,洗净后切段,按不同比例煎制,再用这些药液涂抹在患有化脓疮疡的病患伤口上(这些病患皆是安平医馆收治的穷苦人,自愿参与试验)。三天后,奇迹出现了——用蒲公英、地丁草、鱼腥草以3:2:1比例煎制的药液,不仅能快速消肿,还能促进脓液排出,一周后,病患的伤口便愈合了。而这三味草药,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一文钱能买一大捆,成本不足原方的十分之一。
苏清欢如获至宝,给这个方剂取名“清痈汤”,亲笔写在药方的最上方,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五角星。此后,类似的“惊喜”不断涌现:她发现用艾叶、苍术点燃后烟熏房间,消毒效果堪比烈酒,且气味温和,适合军中营帐、百姓家中使用;用生姜、葱白、红糖煎制的“姜葱汤”,虽简单至极,却能有效预防风寒感冒,尤其适合冬季戍边的兵士。
历经三个多月的日夜奋战,当秋风开始扫落梧桐叶时,一部厚厚的方书终于编撰完成。苏清欢将所有经过临床验证、高效廉价的方剂分门别类,分为“创伤门”“瘟疫门”“杂病门”“急救门”四大类,共收录方剂两百三十余首,每一首方剂都详细标注了药材、配伍比例、煎制方法、适用病症,甚至还有替代药材的选择和注意事项。
她捧着这部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方书,在扉页上郑重写下书名——《安平千金方》。“安平”,既是她创办的医馆之名,也取“国泰民安”之意;“千金”,则是“千金易得,一方难求”,以此彰显这些方剂的珍贵——它们虽用料廉价,却能救人性命,价值远超千金。
《安平千金方》首先在医学馆内部试用。弟子们按照方书中的“清痈汤”治疗化脓感染,用“改良金疮药”处理外伤,效果显着,学员们纷纷称赞“实用、好用、用得起”。随后,苏清欢将方书送到京营军中,军中医官起初还半信半疑,可试用后发现,方书中的“止血粉”“消炎汤”比以往的药物效果更好,成本却更低,很快就在军中推广开来。安平医馆的大夫们用方书中的方剂为百姓治病,更是赢得了一片赞誉——以往治不起的病,如今几文钱的草药就能治好,穷苦百姓们感激涕零,都称苏清欢是“活菩萨”。
这年冬月初,苏清欢将《安平千金方》手抄本进献给女帝。女帝翻阅着方书,看到每一首方剂都标注着“成本低廉,可批量制备”“田间常见,易采易寻”,又听闻京营和民间的反响,不禁龙颜大悦,当即下旨:“苏卿编撰此《安平千金方》,惠及军民,功在社稷!着令国子监刊印万册,分发至各州、县惠民药局,务必让天下郎中、百姓皆能得此良方!”
圣旨一下,国子监即刻动工,短短一个月内,《安平千金方》便印刷成册,通过驿站运往全国各地。在江南水乡,郎中用“清痈汤”治疗渔民的疮疡;在西北边陲,军医用“止血粉”拯救了无数伤兵;在中原村落,百姓用艾叶苍术烟熏房屋,成功抵御了冬季的风寒疫症。
苏清欢“活菩萨”的名声,也随着《安平千金方》的传播,传遍了大江南北。在偏远的青州,甚至有百姓自发为她立了生祠,香火不断。
这一日,苏清欢站在医学馆的窗前,看着弟子们捧着《安平千金方》认真研读,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她知道,这部方书的诞生,不仅仅是一部医书的完成,更是她将现代医学知识与这个时代的本土草药、传统方剂成功融合的里程碑——她没有生搬硬套现代医学理论,而是用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方剂”形式,将知识落地生根。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安平千金方》的书页上,仿佛为这部拯救了无数生命的方书,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苏清欢心中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她的医术,她的改革,终于真正扎根于这片土地,开始焕发出属于它的、强大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