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丽神社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危机平息后,似乎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带着几分懒散的宁静。只是这份宁静之下,沉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空缺感,如同庭院里那棵樱树,即便年年花开灿烂,树荫下却少了一个偶尔会倚靠着它、悠闲望着天空的身影。
星焰变得更加沉默了些。她依旧每日尽职地打扫着神社的每一个角落,修习着符法与仪轨,回应着偶尔前来参拜或纯粹是迷路至此的访客。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动不动就往星暝怀里扑的小丫头,岁月的流逝和责任的重量,让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坚韧。但每当夜幕低垂,神社只剩下风拂过檐下风铃的清脆声响时,她总会独自坐在廊下,望着星空,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星暝在最后时刻交给她的、触手温凉的小盒子。
盒子不大,巴掌大小,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接缝或锁扣,只有一些简约而神秘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它轻得出奇,摇晃起来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仿佛里面是空的。星暝那句“等一切都……彻底结束了……尘埃落定……风平浪静之后……你再……打开它……”的嘱托,如同最坚固的枷锁,让她强忍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好奇与思念,始终没有去触碰它。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年年流转。神社的樱花开了又谢,山间的枫叶红了又绿。八云紫依旧会时不时地从隙间里探出头来,带着些新奇的小玩意或是来自远方的点心,用她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语调关心着星焰的生活,偶尔也会状似无意地提起那个名字,在得到星焰轻轻的摇头后,便默契地不再深问,只是紫眸中会掠过一丝挥之不去的复杂。辉夜似乎也渐渐从那段冰封般的状态中走出,虽然不再像很久以前那样间或跑来神社串门,但永远亭与博丽神社之间,通过因幡帝和留琴偶尔的“物资交换”与“技术交流”,维系着一种微妙的联系。星焰能感觉到,那份曾经炽烈而痛苦的情感,似乎被时光沉淀为了某种更深沉、更无言的东西。
其他朋友们也是如此。村落里的阿麟姐姐空下来就会来看她,陪她说话;妖怪之山的千早姐姐会派天狗送来山里的特产;魔梨沙和魅魔姐姐丝会在钻研魔法的间隙,登门拜访捎来问候和精巧的糖果;虽然不知为何萃香姐姐她们各奔东西,偶尔却似乎能捕捉到一丝酒气弥漫过神社……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片土地的平衡与安宁,仿佛在共同守护着一个无声的承诺。
终于,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满庭院,留琴正在廊下擦拭着比太阳还亮的茶具。草薙剑大概是吃饱了没事干,又在跟神玉化成的少女争论着某些无关紧要的剑术流派优劣,吵吵嚷嚷的声音为静谧的神社增添了几分生气。玄爷在池塘里慢悠悠地吐着泡泡,水纹一圈圈荡开。
星焰刚刚送走一位前来祈求家宅平安的老妇人,站在鸟居下,望着山下蜿蜒的小路和远处平和的山峦。风吹起她银白色的发丝,拂过脸颊。她忽然觉得,内心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那种萦绕不去的、仿佛世界随时会崩塌的不安感,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扎实的、脚踏实地的平稳。她想,这大概就是主人所说的“尘埃落定,风平浪静”了吧。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转身走回社殿。在神龛前静立片刻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从那个上了锁、珍藏着她所有最宝贵物品的小木箱最底层,取出了那个黑色的盒子。
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用干净的软布,将它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然后,她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将盒子放在膝盖上,双手轻轻覆在上面,闭上眼睛,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内部似乎存在的、极其微弱的能量脉动。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她回忆起星暝将盒子交给她时的情景,他那沾满血污却努力挤出的安抚性笑容,那双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带着对她独有的温和与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的眼睛……“到时候……或许……会喜欢吧……”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会是什么呢?星焰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是某种强大的护身法器?是一本记载着高深术法的秘籍?还是……某个来自遥远异界的、稀奇古怪的纪念品?以主人那跳脱的思维和总能弄到各种奇怪东西的本事,她实在猜不透。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指尖轻轻用力,按在盒子表面那些看似装饰的纹路上。
出乎意料地,盒子并没有想象中的机关锁扣“咔哒”声,而是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那些纹路依次亮起了柔和的、如同星辉般的银白色光芒。光芒流转,最终汇聚在盒子中央,形成一个微缩的、缓缓旋转的星河图案。紧接着,盒子如同绽放的花苞般,从顶部无声地、优雅地向四周裂开、滑落,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惊人的能量波动。
盒子内部衬着深蓝色的、如同夜空般的柔软丝绒。丝绒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本……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封面是深褐色皮革的笔记本,以及一个被仔细卷起、用一根细细的红色丝线系好的纸卷。笔记本看起来不大,厚度却有些惊人,皮革封面因为经常被摩挲而显得边缘有些光滑,甚至带着一点点使用过的痕迹。
星焰有些疑惑地拿起那本笔记本。入手的感觉比看起来要轻一些,但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着某种奇异的空间波动。她轻轻翻开封面——
仿佛打开了一个微缩的宇宙。
书页内部并非普通的纸张,而是层层叠叠、被压缩了不知多少倍的空间。她的意念稍一集中,就能“看”到里面分门别类地存放着海量的信息:潦草的手稿、精细的符咒图解、对空间法则的感悟碎片、记录着各种奇闻异事的便签、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随手涂鸦的、画风清奇的小画。
而其中一个被特别标注、闪烁着柔和光芒的区域,标签上写着——“星焰成长日记(含黑历史备份,慎入!)”。
星焰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带着一丝颤抖,触碰了那个标签。
霎时间,大量的影像、文字和声音片段如同温暖的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那不是冰冷的记录,而是带着星暝鲜明个人色彩的记忆碎片:
· 【影像】 一个穿着黑色洛丽塔、发梢冒火的白发萝莉,正笨拙地举着比她人还高的扫帚,试图打扫庭院,结果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还差点点燃了扫帚头。旁边传来星暝忍俊不禁的低笑声和画外音:“嗯,今天星焰的纵火未遂记录+1,看来得教教她怎么控制火星了……”
· 【文字】 “星焰今天第一次成功画出了一张完整的净符,虽然效果只是让一只路过的蝴蝶晕头转向了三秒……但她高兴得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发梢的火星蹦跶得像节日的烟花。嗯,值得纪念,晚上给她加个鸡腿(如果紫没来顺走的话)。”
· 【涂鸦】 一张画风极其抽象的画,依稀能看出是一个q版的小人(代表星焰)正在追着一道裂开的缝隙(代表八云紫的隙间)扔小火球,旁边标注:“历史性的一刻!星焰首次对老太婆的恶劣行径表示抗议!虽然攻击完全mISS,但勇气可嘉!特此留念!”
· 【声音】 星暝带着困意的、迷迷糊糊的声音:“……半夜被烫醒,发现这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钻我被窝里来了,还抱着我胳膊……喂,你是小火炉吗?算了算了,看在你睡得这么香的份上……”
· 【文字】 “……今天在某个异空间缝隙里,找到了一种能稳定火属性灵力的结晶。希望回去的时候,星焰能用得上。她一个人守着神社,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紫那家伙,应该会偶尔去看看她吧?(大概?)”
· 【影像】 星暝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星焰时,那瞬间的错愕、惊艳,以及迅速掩藏起来的、复杂的欣慰与愧疚之情,都被他自己以某种术法偷偷记录了下来,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吾家有女初长成……差点没认出来。我是不是……错过了太多?”
点点滴滴,琐碎平凡,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星暝那看似随意、实则细腻的关怀。从她诞生之初的笨拙,到成长中的每一个小进步,到他的离开与思念,再到重逢时的感慨……这笔记本里压缩的,是他视角下的、关于她的整整一部成长史。
星焰的视线再次模糊了。她从未想过,那个看起来总是有些漫不经心、甚至偶尔显得不靠谱的主人,竟然在背后默默记录了这么多关于她的细节。
她小心翼翼地退出那个区域,将笔记本合上,轻轻放在膝上,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然后,她拿起了那个纸卷。
解开红丝线,纸卷自动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致我最亲爱的星焰,我笨拙却勇敢的小火苗:】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已经成功了吧?哈哈,当然,也可能彻底搞砸了,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不敢出来见你呢。不过,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如果我真的搞砸了,世界大概也没法‘风平浪静’,你估计也没机会安稳地坐在这里拆我的‘遗物’了。所以,就先当我成功了吧!快,夸夸我!”
“首先,对不起。对不起,星焰。又一次,以这种不负责任的方式离开了你,把你一个人丢下,让你承受漫长的等待和担忧。我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最苍白无力的,尤其是我这种惯犯说出来的。但是,除了这个,我好像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弥补我的任性。”
“这五十年,对你,对大家,一定都很漫长吧?我并非有意消失,只是……卷入了一些身不由己、光怪陆离的事情里。具体的过程,说来话长,而且很多细节连我自己都还没完全搞明白,就像做了一场无比漫长、支离破碎的梦。梦里我去了一些很奇怪的地方,见到了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存在,也……被迫获得了一些我原本并不想要的力量和责任。”
“旁边的笔记本,算是我的一点私心。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有我的一些修行笔记和胡思乱想,但更多的是……关于你的记录。从你像个小火球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生命里开始,到你慢慢长大,一点点变得懂事、坚强。我怕我记性不好,怕以后老了,会忘记这些珍贵的瞬间,所以就都记下来了。现在看来,倒是派上了用场,希望能让你知道,哪怕在你等待我的那些日子里,我并没有真的完全缺席你的成长——至少在记忆里。”
“看到你如今能够独当一面,将神社打理得井井有条,我真的很欣慰,也很骄傲。我的小火苗,已经成长为可以照亮一方的温暖火焰了。”
“但是,我也看到了你眼中的担忧和隐藏的疲惫。至少这五十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独自支撑着神社,应对着各方的关注和潜在的麻烦,还要默默承受着对我下落的未知和恐惧……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无比愧疚。”
“除了你,我还有太多的歉意……对紫,对辉夜,对师匠,对很多人。紫那家伙,虽然总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但我知道,她其实很关心身边的人,我这次又让她担心了吧,说不定还气得跳脚。还有辉夜……唉,我欠她一个解释,也欠她很多声对不起。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最后还用了那种方式……怕是又惹她伤心生气了。师匠大概想用箭把我钉在墙上很久了……”
“(苦笑)现在说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我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烂摊子,天经地义。只是连累大家为我操心,甚至可能还要帮我处理后遗症……这份人情,哦不,是‘神情’、‘妖情’,我怕是真的没机会还了。替我跟她们说声抱歉吧,虽然轻飘飘的一句话什么也弥补不了。”
“所以,要好好生活下去啊,星焰。继续守护好博丽神社,那里是我们的家。也要代我,多去看看大家,缓和一下关系?虽然我这人缘估计也挺难缓和的(笑)。和大家也要好好相处,虽然她们有时候是有点麻烦又别扭,但都是值得信赖的伙伴(这话可别告诉她们,尤其别告诉紫,不然她怕是会把我坟给刨出来了)。”
“要按时吃饭,别学我老是凑合。修行要循序渐进,不要急躁。晚上睡觉记得盖好被子,虽然你大概不会感冒……对了,神社后院我偷偷埋了几坛子好酒,就在那棵最大的松树下面东南方向三步远的地方,本来是想着等你再长大点……或者我哪天嘴馋了挖出来喝的,现在都归你啦!偶尔可以小酌一杯,但不许贪杯哦!要是被我发现你变成小醉猫,我可是会从世界之外跳回来教训你的!或许就在某颗星星闪烁的瞬间!”
“好了,啰啰嗦嗦写了这么多,大概也快到你能忍耐的极限了吧?最后,再说一次——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星焰。”
“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成为我的家人。”
“无论未来我在哪里,是存在于现世,是化作了星辰,还是漂流在时间的缝隙里,我对你的祝福和思念,都会如同这本笔记里的记忆,永不褪色。”
“要幸福啊,我亲爱的小火苗。”
—— 你那个不太靠谱、但永远爱你的主人 & 家人,星暝
(又及:还有,如果以后遇到一个叫‘奈什么子’的、笑得特别欠揍的家伙,无论祂说什么花言巧语,都绝对!绝对!不要相信祂!切记!切记!)
信,到这里结束了。
星焰久久地坐在原地,手指反复摩挲着信纸上那些仿佛还带着温度的字迹,尤其是那些对八云紫和辉夜她们表达的歉意部分。泪水无声地流淌,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被深沉爱意和复杂情绪充满的释然与温暖。
她低头看着膝上那本厚重的笔记本,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关于她成长的点点滴滴。她轻轻抱住笔记本,贴在胸口,仿佛能透过冰凉的皮革封面,感受到那份跨越了时空的、无声的陪伴与守护。
“笨蛋主人……”她轻声呢喃,带着浓重的鼻音,脸上却绽放出一个如同雨后初晴般、带着泪光的灿烂笑容,“道歉的话,要自己当面去说才有诚意啊……而且,你埋酒的地方,我早就发现啦!”
窗外,依旧是一派祥和之景。星焰将信纸小心翼翼地重新卷好,用红丝线系紧,和空了的盒子一起,郑重地放回了小木箱的最深处。
故事还远未结束。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会如星暝所说,在某个星辰闪烁的瞬间,再次重逢。到那时,她一定要拉着他,亲自让主人去把那些道歉的话,一一说清楚。
直到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