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请闭眼。”紫的伞尖在矮几上敲出闷响。星暝望着瑞灵垂落的睫毛在烛光里投下细碎阴影,突然发现她攥着巫女牌的手指节发白。
恋恋哼着走调的小曲,她拽了拽姐姐的衣角。觉胸前的竖瞳突然一阵抽动——清晰的心音里,妹妹的思绪像条滑溜的泥鳅钻进来。
(姐姐是预言家对不对?)
觉的指甲掐进榻榻米缝隙,三只眼睛同时转向瑞灵的方向。
“妖怪请睁眼。”紫的指甲刮过恋恋耳垂,惊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杀姐姐~”恋恋故意用口型比划,木屐尖轻轻踢飞颗带进来的小石子。石子滚到觉膝前时,粉发少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预言家请睁眼。”紫的伞柄戳了戳僵硬的觉。觉的第三只眼渗出冷汗,她颤抖着指向星焰。星暝指尖亮起的“村民”二字映得她瞳孔骤缩——真正的威胁还在暗处。
瑞灵的御币无意识扫过桌面,蓝发下的耳尖微微发红。当紫示意她守护时,巫女牌突然烫得吓人——她鬼使神差地指向空无一人的角落,接着像是随意一挥般停在恋恋身上。
“天亮了。”紫的隙间突然吐出草薙剑,剑身裹满泥浆,“有人被妖怪拖进沼泽了哦~”
觉配合地仰面躺在矮几旁,粉紫色短发沾着虚构的泥水。恋恋扑过去摇晃“尸体”,瞳孔中却闪着狡黠:“姐姐变成脏脏包啦!”
众人正面面相觑之时,恋恋突然蹦上矮几:“恋恋是预言家!”木牌上的“妖怪”二字在背面泛着血光,“昨晚验了瑞灵姐姐,她是坏人!”
“瑞灵姐姐是坏人?”星焰歪着脑袋卖萌,“可是瑞灵姐姐明明在保护我们呀!”
阿麟的琴弦“铮”地发出颤音:“游戏里当巫女的和现实不同……”她望着瑞灵低垂的睫毛,“瑞灵酱不为自己辩解么?”
瑞灵的脑袋不自觉地又低了些:“预言家说我是妖怪,那便当妖怪处置。”她垂眸整理衣物褶皱,昨夜守护恋恋时的犹豫突然在脑海中闪回——若是当时选择守护自己,或许……
“不说话就是默认啦!”恋恋突然扑到瑞灵膝头,胸前的恋之瞳突然盈满水光,演技逼真得连紫都挑眉。
星暝的指甲掐进掌心。他分明看见瑞灵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正要开口时,紫的桧扇突然敲在他后腰。
“现在开始投票~”
阿麟的指尖在琴弦上打转:“我投瑞灵。游戏需要逻辑。”
“星焰也投瑞灵姐姐!”白发萝莉突然把咬过两口的牡丹饼拍在桌上,“谁让你不陪星焰玩!”
“三票。”紫的伞尖依次点过恋恋、星焰和阿麟,“要投瑞灵酱出局呢~”
瑞灵望着票型轻笑出声:“多谢诸位成全。”她转身走向檐廊的背影单薄得像张剪纸,“我去为大家准备夜宵。”
“等、等等!”星焰突然揪住她袖口,“瑞灵姐姐再解释解释嘛!上次你帮我补的蝴蝶结……”
瑞灵轻轻掰开小丫头的手指,走过星暝身侧时带起的檀香味里混着苦涩:“不过是游戏。”
纸门合拢的刹那,星暝听见蓝发巫女压抑的咳嗽声。那些撕心裂肺的闷响混着草薙剑幸灾乐祸的嗡鸣,在星星点点的微光里碎成齑粉。
“游戏继续。”紫的伞尖戳破死寂,“瑞灵酱出局~”
星暝望着瑞灵消失在门外的单薄身影,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檐角铜铃的叮当声里混着星焰吸鼻子的响动,小丫头正把半块牡丹饼捏得稀碎,糖渍顺着指缝滴在狩衣暗纹上。
至于结果也是显而易见,只剩下的两位村民面对妖怪当然是毫无反抗之力,妖怪获得胜利也是理所当然的。
“本局获胜者是——”紫的伞尖戳了戳恋恋头顶的帽子,“我们的小恶作剧专家~”
浅绿色卷发的小家伙突然蹦起来,胸前的第三只眼眯成月牙:“是恋恋赢啦!”她窜到觉身边摇晃姐姐的胳膊,“姐姐我的预言家装得好不好?”
星焰突然扑到矮几上,苍焰燎焦了半沓木牌:“明明说好要保护大家的!”她鼻尖泛红地瞪着恋恋,黑色小皮鞋在地板上蹭出痕印,“瑞灵姐姐都……”
“对不起嘛~”恋恋突然张开双臂环住星焰的腰,浅绿卷发蹭得对方下巴发痒,“下次让星焰酱当最厉害的妖怪好不好?”她绿色的眼瞳忽闪忽闪,倒映着星焰逐渐破涕为笑的脸。
白发萝莉胡乱抹了把脸,糖渍在脸颊拖出亮晶晶的痕迹:“那、那说好了!”她突然回抱住恋恋,“要让我喷火烧掉三座山头!”
星暝托着腮帮子看两个小丫头在榻榻米上滚作一团。觉默默捡起散落的木牌,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星暝却突然鬼使神差地转向正在品茶的紫,狩衣广袖夸张地扬起来:“亲爱的紫小姐~过去在下多有冒犯……”
“咣!”
隙间开合的残影还停留在半空,星暝已经四仰八叉摔进了后院的萝卜地里。他顶着头顶的菜叶子爬回廊下时,正撞见紫用桧扇掩住发红的耳尖。
“手滑了。”金发的妖怪贤者若无其事地抿了口茶,“最近总有些厚脸皮的家伙爱往危险地带凑。”她伞尖突然戳中试图偷拿点心的草薙剑,“你说是不是啊破铜烂铁?”
星暝揉着发红的额头刚要开口,厨房方向突然飘来焦糊味。瑞灵端着冒烟的陶锅转出屏风,蓝发间别着的发到微微发颤:“诸位……要尝尝夜宵么?”
浓烟里隐约可见团黑漆漆的不明物质,星焰欢呼着扑过去的身影被阿麟及时拽住后领。她分明看见巫女藏在锅沿下的手腕——那里还留着未愈的烫伤。
……
残月攀上枯枝时,檐角积霜泛着冷光。星暝屈起右腿坐在屋脊上,身后裂开的隙间溢出紫罗兰香。
“数星星呢?”紫并排坐在星暝身旁,“再瞪下去,二十八宿都要被你看出窟窿。”
星暝没接话。紫望着他攥紧又松开的指节,忽然用指甲刮过屋脊:“小瑞灵前些日子又撞见妖怪掳走孩提的事了。”
“你答应过她会约束妖怪。”星暝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现在连村口孩童都知道尽量不要离开村庄。”
紫的桧扇突然停在半空:“你当那些野妖怪是咱养的式神?”她忽然嗤笑,“这种号令在咱们势力附近都实行困难,最多把几个村落划作禁区。至于再远的地方——”紫的叹气声微不可察,“有句话怎么说,天高皇帝远?”
瓦片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星暝望着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子,恍惚看见瑞灵昨日擦拭神龛时颤抖的指尖——那柄灌注灵力的桃木剑她如今连举起来都吃力。
“没灵力又如何?”紫的指甲掐进掌心,“其他地方不也有不会术法的巫祝?替人解签、主持婚祝……”
“然后眼睁睁看着求助者被妖怪撕碎?”星暝猛地转头,银发结成的侧麻发辫扫过紫的伞面,“上月村西铁匠家的幺女……”
“生死有命。”紫突然用扇骨抵住他嘴唇,“你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住……”
星暝突然拍开桧扇,掀起的余波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当初是谁说要用结界给人妖两界寻条活路?”
夜枭掠过枯枝的动静撕破寂静。紫垂眸望着神社前歪斜的注连绳,金发被夜风吹乱几绺:“结界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程度,地狱和彼岸那帮老顽固捎来口信了。”她忽然转移话题,“说咱们在玩孩童点火的把戏。”
“意料之中。”星暝抓起块碎瓦片在掌心碾成粉,“他们还是那套大道理?”
“比那更糟。他们说东之国的魂魄带着‘业’的腥气,要派什么审判官常驻——被我扔进隙间送回去了。”
星暝突然笑出声:“不愧是你。”他曲指弹飞指缝间的粉尘,“虽然我一开始就认为他们不会选择和谁成为盟友,但至少也不会与谁为敌,这就够了。”
“结界里头也未必安生。”紫忽然用扇骨敲了敲星暝膝盖,“永远亭那位公主殿下,同你的关系倒是暧昧。”
“打住!”星暝突然挺直腰板,“上回给辉夜送团子,她当着师匠面说我‘欠债不还’,这也算暧昧?”
金发妖怪忽然倾身逼近,发梢扫过他耳尖:“月之都的老古董们可还攥着他们引以为傲的科技呢。”她指尖在虚空划出环形山轮廓,“若能说动她们牵线搭桥……”
“别想了。”星暝突然嗤笑出声,“当年她们走得多果决,你又不是不知道。”
紫的金发缠住少年手腕:“若只是让月都承认……”
“不如让萃香她们戒酒来得实在。”星暝扯开发丝,“辉夜宁可把师匠做的药当糖豆嗑,也不会给月都递半张拜帖。”
夜风突然裹着某种甜腻的花香掠过屋脊,紫的桧扇“啪”地展开:“梦幻馆那位倒是安静得蹊跷。”
“幽香前不久在外界新开辟了块太阳花田。”星暝的视线望向西南方向,“这便是她的态度。”
紫的瞳孔倏地缩紧。她突然轻笑:“看来咱们的花之暴君,倒是比那些满口仁义的家伙实在。”
星暝仰头盯着云隙里漏下的月光,狩衣下摆被夜风掀起又落下。他忽然偏头看向正在把玩桧扇的紫,月光顺着她垂落的金发淌成银河:“说来也怪,天界那帮家伙成天端着架子,紫你怎么从没动过他们的心思?”
八云紫的桧扇停在半空,金线绣的蝴蝶在月光里振翅欲飞:“小星暝觉得咱嫌他们满嘴‘天人五衰’的调调太晦气?”
“不就是些活得久点的老顽固嘛……”星暝刚嘀咕半句就被扇骨敲了脑门。紫垂眸望着远处飘落的樱瓣:“你可知天界何时初现?”
“总不会比月都早……”星暝掰着手指煞有介事,“万把年前?”
“至少两亿年。”紫突然旋开桧扇,扇面映出沧海桑田的幻影,“恐龙还在泥里打滚的时候,那帮家伙就在云端喝茶了。”她看着少年被口水呛得直拍胸口,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点在他后颈,“慌什么?活得久未必能耐大——不过要捏碎咱们的结界,恐怕倒比捏碎块核桃壳还容易些。”
星暝喉结动了动,狩衣暗纹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这……”
紫突然话锋一转:“说起来,魔界的草莓蛋糕最近改良配方了?”
“神绮太太上周才托梦子捎来三盒……”星暝说到半截突然卡壳,“等等!你该不会连魔界都要试探……”
“星暝。”折扇收拢的脆响打断了他的话,紫难得端正了坐姿,“当年你偷喝华扇她们的藏酒,挨揍的不过是个游方道士。”她瞳孔里流转的紫芒刺破夜色,“如今你肩上扛着东国千万生灵——鬼族宴席上摔酒坛是豪气,魔界茶会上摔杯盏……”紫指尖凝出东之国的虚影,无数光点在其中明灭,结界还在悄然地增长,“可就是战书了。”
星暝望着惊飞的夜鸦撞碎月华,狩衣暗纹在夜风里忽明忽暗。远处传来星焰追着恋恋满地跑的嬉闹声,混着草薙剑醉醺醺的嗡鸣,倒衬得此刻两人之间的寂静格外锋利。
“私交是私交。”紫的指甲掐进他肩膀,疼得少年龇牙咧嘴,“就像你与辉夜赌牌九输掉裤腰带——”她突然笑出声,但变脸的速度又比谁都快,“若把这些混作一谈……”境界线在两人足下织成蛛网,“当心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星暝默然不语,他并非不懂其中利害。只是他望着夜空中晃动的残月,恍惚看见魔界茶会上爱丽丝训斥他时泛红的耳尖,还有神绮抱着星焰哼童谣的侧影。
“知道了。”他抹了把鼻尖,“明日就递拜帖——实在不行就来把‘妖怪杀’营造下气氛……紫你去哪?”
“咱自然也不能落后。”紫的隙间深处,隐约可见后户之国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