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暝的视线扫过安倍祖宅门前的碎叶,他脖颈后的寒毛突然炸起——这宅子现在安静得像口棺材,连夏虫都不敢鸣叫。
“紫你悠着点……”星暝话音未落,身后冰凉的感觉激得少年猛缩脖子。
八云紫的桧扇堪堪停在他后心三寸,扇骨尖端凝着幽蓝光点:“小星暝莫不是怕了?”
“那丫头现在认贼作父,我怕她……”星暝喉结滚了滚,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紫突然旋身贴到他耳畔,吐息冻得人起鸡皮疙瘩:“你说……”她染着丹蔻的指甲刮过少年颈侧,“那位大人物此刻是不是正看着咱们?”
“老太婆你正经点!”星暝拍开她的手,“要是被幕后黑手抓住破绽……”话音戛然而止——紫的瞳孔突然扩散成漆黑,桧扇掉落在地,整个人直挺挺向后仰倒。
星暝喉结滚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紫的脖颈正以人类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关节发出令人心颤的“咔哒”声。她的指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发梢金丝寸寸褪色,整个人仿佛正在变成一尊琉璃雕像。
“喂!你……”少年手忙脚乱却一时不知做什么,逃跑用的空间符咒画到第三笔突然顿住——紫的嘴唇正缓缓咧到耳根,露出的牙齿泛着森森蓝光。
“嘻嘻……”非人的笑声从她腹腔传出,“终于发现……”
“老太婆你……”星暝的喉结上下滚动,冷汗顺着他脊梁骨往下淌。
“噗嗤——”
紫突然笑得花枝乱颤:“小星暝方才的表情能下三碗饭!”她弯腰捡桧扇时,金发扫过少年僵硬的指尖,“咱的演技比唐国戏班子如何?”
“八云紫!”少年克制着音量,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这种时候开什么玩笑!”他耳尖红得能滴血,画到一半的空间阵纹险些把房梁削出个豁口。
“放松些嘛~”八云紫坐在隙间上轻笑,“真动起手来,你满脑子都是那小巫女的安危,破绽比筛子还多。”
星暝正要反驳,东南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两人对视一眼,紫的隙间悄无声息吞没了满地狼藉。
“等会见了那丫头……”紫的指甲突然掐进他腕骨,“可别心软到把命搭进去。”
“我又死不了,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星暝话音未落,两人同时瞳孔骤缩。银芒与隙间在空中交织出玄奥纹路,残影还滞留在原地,本体已移动至十丈开外——方才藏身的檐角突然塌成碎渣,木屑混着瓦片雨点似的往下砸。
庭院内人影憧憧,安倍家的阴阳师们从各个角落涌来,却在看清来者时齐刷刷僵在原地。人群如退潮般向两侧分开,石板路上响起木屐叩击的笃笃声。蓝发阴阳师发梢缠着的灵力丝线割裂了空气。星暝手指无意识捏紧了袖口——确实是瑞灵的模样,可那身绣满暗纹的墨色狩衣他从未见过。
“比想象中沉得住气嘛。”紫的洋伞突然抵住他后腰,惊得少年差点岔了气,“看来前些日子输给辉夜的三十场麻将没白打。”
瑞灵在十步开外站定,木屐碾碎了半块青瓦:“比我预想的晚了些时间。”曾经的蓝发巫女仰起脸,“紫大人没教您占卜吉时么?”
星暝突然笑出了声,这笑声把正准备结印的阴阳师们吓得后退半步,连紫都挑眉投来诧异的目光:“你倒是把师匠的毒舌学了个十成。”他凌空盘腿坐下,“不过装腔作势这招,我也算是略有心得吧。”
“小星暝这话说得,倒像咱们是来串门的。”她伞尖轻点虚空,无数隙间在阴阳师们头顶咧开血盆大口,“要咱帮你清场么?”
瑞灵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正准备退散的阴阳师们立刻齐刷刷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最前排的老者浑身颤抖着撕开衣襟,露出心口蠕动的咒文:“能为家主献身,是吾等荣幸……”
星暝瞳孔骤然收缩。那些咒文此刻正疯狂抽取着宿主的生命力传输给瑞灵。安倍的家主足尖轻点地面,霎时间雷光如瀑,最近的三个阴阳师瞬间化作焦炭,逸散的精魄却凝成实形缠上她手腕。
“住手!”星暝的暴喝与紫的隙间同时抵达。空间裂隙吞没了半数雷光,却仍有几道劈在瑞灵身侧。烟尘散尽时,蓝发巫女好整以暇地理着袖口:“现在知道心疼了?当年你们在丁未之乱中借机烧杀掳掠时,血把整片大地都染红了。”
星暝还在思考丁未之乱是什么时候时,紫就已经旋身挡在他面前,金发随风飘动:“小丫头片子从哪听来的浑话?”紫暗中准备着攻击,“让咱瞧瞧是谁在背后嚼舌……”
瑞灵却随手抛出灵力筑成的明镜,无数记忆碎片在其中走马灯般流转:
燃烧的土楼上,人类士兵正将长枪捅进同胞的腹腔,而他们身后的阴影里,无数妖瞳正闪烁着磷火般的幽光。
断壁残垣间,百足蜈蚣的骨节碾过婴儿襁褓,黏着脑浆的獠牙咀嚼着半截断肢。河童在浮尸堆砌的河道里打滚,身躯沾满腐烂的碎肉。远处多手妖怪的每条手臂都卷着哀嚎的少女,尖爪正慢条斯理地剜出还在跳动的心脏。
画面突然定格在某处燃烧的阁楼。紫的扇尖从记忆里划过——当年的自己正倚在焦黑梁柱上,和服下摆浸着暗红血渍。她面前跪着个浑身溃烂的阴阳师,那人正用最后力气撕扯胸口的符咒:“求您……阻止它们……”
“咱可不是救苦救难的道德天尊。”记忆中的紫用扇骨挑起那人下巴,隙间里渗出粘稠黑血,“倒是你,用禁术把妖怪引来屠城时,可曾想过会反噬?”
星暝突然踉跄着扶住额头。镜中紫的指尖正沾着不明液体,在焦土上画出猩红阵法。无数妖怪在这场狂宴中大开杀戒时,某位少女巫女正抱着断成两截的御币,从尸山血海里朝他伸出手——那位巫女的模样,像极了现在他眼前的安倍家主。
“精彩吗?”瑞灵抚掌轻笑,“那位大人为我展示了过去的历史,这才看清诸位是如何一口口吃掉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的。”
星暝立刻明白过来,这些画面应该发生在他尚未归来之时——即便是现在,哪怕是紫这样特殊的存在,又有哪个妖怪手上没沾过血气?
“星暝。”紫的折扇在掌心转出残影,金发在灵力激荡中微微飘动。少年抬手按住她肩膀,指节发白却稳如磐石。妖怪贤者见状轻舒一口气,指甲在虚空划出警戒线。
“至于您,星暝大人……”瑞灵突然笑出声,“我最讨厌您了。”她每说一个字,周身凭空浮现的符纸就多裂开一道。
“您从未去故意犯下暴行,甚至会替人类挡刀……”瑞灵突然将符纸拍在胸口,暗红纹路顺着衣襟蔓延,“可您为何要站在那群食人妖魔身边?看似圣洁的帮凶——”她发梢即刻窜起青紫雷光,“才是最肮脏的恶啊!”
星暝突然踏前半步,狩衣下摆扫起满地碎屑:“说完了?”他嗓音像淬过冰的刀刃,“教你用活人血祭的幕后黑手,不也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袖中银线突然缠住某个正要自尽的阴阳师,“这种阴沟里的做派,你也甘心当棋子?”
瑞灵脸上终于出现出一抹阴沉。她垂落的左手突然抽搐,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滴:“挣脱她为我营造的幻影后……我与那位大人达成了共识。”青雷劈碎脚边石砖,“只要妖怪与我们尽数湮灭……”
“你说什么!”紫的隙间突然在瑞灵背后张开,却被冲天雷柱逼退。少年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蓝发脖颈处一闪而过的纹路,像是白狐,却忽然似一圆环。
“当所有超凡存在都化作虚无……”瑞灵突然旋身甩出十二道雷符,每张符纸都裹着阴阳师破碎的魂魄,“纠缠无终的罪孽自然消解。”她指尖凝出的雷枪照亮半边天空,“就从您开始吧,星暝大人——”所有攻击顿时激射而出。
“就算自以为清醒也不肯回头——看来这疯病还没好透。”星暝甩开被雷光燎焦的袖口,他目光扫过瑞灵发间若隐若现的黑气,“阿麟呢?连她也要杀?”他向前踏出半步,庭院里的石板应声裂开蛛网纹路,“你可以说我与妖魔为伍,可她连一个人类都未曾伤害过!”
瑞灵指尖缠绕的雷光忽然暗了半息。这个细微的破绽被星暝捕捉到时,少年瞳孔里流转的银芒突然暴涨:“她熬了三天汤药救活整村病患的时候,你没见过?她冒雨替孩童招魂的时候,你又怎能否认!”
“必要的牺牲……”瑞灵突然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待此间事了,我自会……”
“自会个屁!”星暝并指斩断袭来的雷光,他脖颈突然青筋暴起:“去年冬至你发着高烧给孤寡老人送炭,如今倒要亲手烧了这人间?”
紫的桧扇突然“咔嚓”裂开道细缝,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星暝这才发现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正不受控地痉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血肉里。
“老太婆你……”
紫足下隙间突然裂开数道不规则缺口,翻涌的妖气在虚空边缘啃出锯齿状伤痕。听到呼唤,她突然抬起煞白的脸嗤笑:“当咱是纸糊的?”伞尖戳破的虚空里掉出半截式神纸人,“不过是被小虫子叮了口——让傀儡坚信自己才是执剑者,不正是最高明的操纵么?”
瑞灵突然歪头笑起来,眼尾泛起妖异红光。她抬手撩发时,至少上百道身影一闪而过:“妾身原想编个漂亮的谎……”声音忽而甜腻如蜜糖,忽而沙哑似砂纸磨铁,“但正如妖怪贤者大人所说,让棋子自认棋手,才是真正的掌控艺术呢~”
“阁下这般藏头露尾,倒像阴沟里的鼠辈。”星暝眼底凝着寒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顶着小姑娘的皮囊大放厥词,不嫌臊得慌?”
“瑞灵”喉间滚出沙哑的笑声,全然不似少女的清亮:“当年妾身教安倍父子那帮蠢材操纵式神时,他们可比你识趣得多。”她指尖缠绕的雷光突然凝成安倍家徽,“可惜那孩子太心急,非要拿八岐残血喂剑——虽然是妾身默许的就是了,呵呵呵……”
话音未落,星暝瞳孔骤缩。记忆里北境冰原崩裂的场景突然与此刻重叠——“瑞灵”足尖离地三寸,方圆十里的灵气如同漩涡般向她汇聚。那些瘫倒在地的阴阳师们突然抽搐着炸成血雾,精魄凝成的光带缠绕在她腕间。
“是那一招……『梦想天生』……”紫的桧扇“咔嚓”裂成两半。隙间边缘如同被无形利齿啃噬,裂痕蛛网般蔓延,“小星暝!这丫头在抽地脉!”
“不能硬接!”少年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向灵力漩涡,“紫!西南角!”
八云紫足尖点碎虚空,金发在狂暴气流中乱舞。她袖中窜出七道境界线,却在触及雷光的瞬间熔成碎屑。瑞灵歪头轻笑,抬手间甩出的雷枪将两人逼退十丈,安倍祖宅的梁柱在余波中轰然倒塌。
紫即刻反手掐诀,隙间裹住两人瞬间转移。然而本该安全的内层空间此刻爬满裂痕,境界线外传来极其不祥的挤压声。
“她不加节制的力量连隙间法则都能扭曲……”紫抹去唇边血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小星暝,给咱半分钟时间重铸境界……”
少年突然并指斩落左臂。断面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星河般璀璨的银芒。断肢坠入隙间虚空的刹那,整个空间突然泛起水波状涟漪。
“星暝你?!”
“总比看着那丫头魂飞魄散强!”星暝扯下束腰扎紧断臂处,狩衣前襟被冷汗浸透,“等我信号!”
他纵身跃出隙间的瞬间,狂暴的灵力乱流撕碎了半边衣袖。瑞灵歪头轻笑,雷龙交织的阴影瞬间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