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岛纱月余光扫过被隙间鬼手缠住的族人,珊瑚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海风掀起她渐变蓝紫的及腰长发,发丝间垂落的荧光珠串叮咚作响。
“为何?”她掌中虚实变幻的太刀“蜃気楼”突然崩解成碎雾,刀柄坠地时溅起细碎的珍珠粉,“蜃妖避世千年,连当棋子都不够格。”
八云紫的桧扇擦着对方耳畔掠过,扇骨间渗出的紫雾凝成蜃妖幼崽的轮廓:“咱就喜欢聪明人装傻。”她指尖抚过蜃妖族长颤抖的肩头,“比如假装没发现小星暝已经在地脉埋了三百张符咒?”
星暝的靴底碾碎半片贝壳,咸涩的海风里混进焦糊味。星焰缩在他袖中发烫,火星子顺着狩衣纹路游走。千早的风刃符在掌心转了三圈,饭纲丸龙的木纹弩正对着雾岛眉心。
“幻海蜃楼之主的承诺啊……”紫的伞尖戳破悬浮的蜃气水母,爆开的荧光粉末染蓝了她的金发,“就像这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呢~”
雾岛纱月的睫毛轻颤,发间珠串突然齐刷刷转向西南——那是蜃妖孕育幼体的珊瑚礁方向——此刻已经被无数看不见的境界线封锁。
数十族人同时发出哀鸣。雾岛瞳孔里流转的虹彩骤然黯淡:“够了!”她甩袖震碎腰间玉珏,琉璃碎片割破指尖,“蜃妖族……愿奉贤者为主。”
紫的指甲突然掐进她后颈:“不是奉我。”隙间在两人足下撕开深渊,“是成为境界的延伸。”蜃妖们周身浮现紫线编织的蛛网,每根丝线都连着族人跳动的妖核。
星暝别过头。他看见小蜃妖腕间的珠串正渗出淡蓝血珠,海雾在她们发梢凝成霜花。星焰突然窜出来揪住他袖口,苍焰燎焦了半幅袖摆。
“咱们的星暝大人心疼了?”紫的吐息拂过他耳畔,金发扫过对方颈侧,“要不把纱月送你暖床?”她忽然以扇掩面,“小星暝真是贪心呢,有了辉夜姬和那位月之贤者还不够——下一步是不是千早她们?”
千早闻言立刻逃一般地转过身去。少年后退半步撞上礁石:“我去备前看看萃香她们。”传送阵银芒亮起的刹那,他瞥见雾岛族人眼底未熄的火光——像极了当年被困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
紫的桧扇合拢时带起腥风,饭纲丸龙的破幻箭突然转向射穿三只带着冰晶的海鸟。蜃气裹着未尽的话语飘散在海雾里:“替咱给鬼族带句话——”
最后的尾音消散在海风里,雾岛纱月望着星暝消失的方向,突然抬手接住坠落的蜃珠。珠光映出她唇角溢出的血渍,也映出八云紫意味深长的笑靥。
……
星暝的鞋尖刚沾地就陷进半指深的血泥里。星焰揪着他衣领飘在半空,苍焰燎焦了扑来的不明翅膀。备前国这处妖怪窝点算是废了——东倒西歪的铁架上挂着半截蛇妖尾巴,一丈高的石灯笼被砸成满地碎砾。十几个鬼族壮汉正拿狼牙棒当球棍使,把只刺猬妖当成棒球打得嗷嗷乱叫。
“萃香!勇仪!”星暝侧身避过被打飞的独臂巨人,“你们这是打仗还是开宴会?”
萃香从房梁上倒挂下来,鬼角差点戳到他鼻尖:“咱们只是在教这帮负隅抵抗的家伙怎么痛快赴死~”她足尖勾着的酒葫芦突然喷出火柱,把企图偷袭的妖怪烧成焦炭。勇仪在十丈开外抡着石柱横扫,三个举着铁盾的虎妖连人带甲被拍进地里。
星暝的指尖突然泛起银芒,整个人如同镜面折射般出现在战场中央。空间裂隙在身侧撕开七道猩红裂口,将扑来的妖群绞成漫天血雨。腥风卷着碎骨砸在星焰撑开的火盾上,滋滋作响。
“有古怪。”星暝踩着空间裂隙跃上树冠,看见整片山林的雾气都在不正常翻涌。十几个长着鹿角的木灵正在林间布阵,枝条间垂落的毒刺泛着紫光。
萃香突然把被锁链缠住的酒葫芦甩成流星锤,娇小的身躯炮弹般撞进敌阵。三棵合抱粗的妖树拦腰折断,藏在树洞里的蛇妖还没露头就被鬼火烧成焦炭。星暝的指尖在空中划出银线,被空间裂隙吞掉的毒刺突然从木灵背后射出,扎得它们抱头鼠窜。
“主人左边!”星焰突然揪住他发带。五个浑身长满青苔的沼妖破土而出,腥臭的泥浆眼看要糊到脸上。星暝足尖轻点,整个人瞬移到沼妖背后,反手拍出的空间震把妖怪们轰进自己挖的泥坑。
鬼族壮汉们的狂笑震落松塔无数。有个独眼巨鬼正把狼妖当鼓槌敲岩壁,每砸一下就有碎石簌簌掉落。星暝瞥见崖顶闪过道黑影,瞬移过去正好掐住准备放冷箭的鸦天狗脖子——定睛一看竟是自家派来的侦察兵。
“星暝大人!”天狗少年手里的弩箭差点走火,“东边岩洞还有批硬茬子……”
话音未落,整片山体突然剧烈震颤。数十条岩蛇破土而出,每只蛇头都顶着张扭曲的人脸。星暝松手将侦察兵送到安全地带,袖中窜出的星焰化作火网罩住蛇群。
“来得正好!”次元斩劈开的裂缝将岩蛇尽数吞噬。某条漏网之鱼刚张开毒牙,就被突然出现的裂隙夹成两段。腥臭的血雨里,星暝瞬移到岩洞口,迎面撞上三个举着骨盾的犀牛妖。
“借过。”少年指尖轻弹,骨盾突然出现在妖群头顶,把自家主人砸得眼冒金星。洞内飘来的腥风里带着硫磺味,星暝后撤半步避开喷涌的岩浆,反手将高温流体传送回洞内,烫得里头的妖怪吱哇乱叫。
星焰突然从岩缝里拽出只瑟瑟发抖的鼯鼠妖:“主人!这有个带路的!”小丫头揪着妖怪的尾巴晃悠,苍焰把对方屁股燎出焦糊味。
“我说!我全说!”鼯鼠妖爪子乱挥,“后山还有批虫王养的蛊虫……”
巨大化的萃香突然砸穿洞顶。鬼王萝莉踩着落石跳下来时已经恢复了正常体型,满身酒气混着血腥味:“磨蹭什么呢?华扇刚传信说家里那帮废物点心又炸了两台弩车!”
星暝出神地盯了洞窟深处一会,才拎起鼯鼠妖塞进天狗少年怀里:“劳驾把这玩意扔给矜羯罗。”他转身时狩衣下摆扫过岩浆,空间扭曲形成的护盾将热浪隔绝在外,“这边扫完尾继续西进——星焰!别拿岩浆烤松子!”
……
备前国与备中国交界处,某处荒山隘口。 残阳把山脊线染成锈红色,两只妖怪蹲在乱石堆后头。山猪妖顶着半截獠牙,口水把胸前的皮甲浸得发亮。他挠了挠肚皮上没褪干净的鬃毛,指甲缝里嵌着三天前啃剩的榛子壳。
“这破差事啥时候是个头啊?”他往岩缝里啐了口青黄的唾沫,唾沫星子溅到牛妖新换的草鞋上,“昨儿巡山队逮着只野兔子,烤得滋滋冒油都不让俺去蹭口热乎的。”
牛妖把半边人脸转过来,左腮帮子还留着化形失败的牛皮:“管住你那张嘴!上回偷懒被狼督军逮着,尾巴毛都给薅秃了。”他说着摸了摸自己断角的豁口,那里结着暗红的血痂。
山风卷着腐叶掠过岗哨,远处传来夜鸮瘆人的咕哝。猪妖缩了缩脖子:“你说上头折腾个啥劲?前些天俺在酒肆听狸猫掌柜嚼舌头,说虫王跟那个什么……什么境界妖怪在四国干架?”
牛妖突然压低嗓音:“逢魔之原那场大战听说没?”他牛尾扫过地面,沙石上顿时浮现几道痕迹,“遮天蔽日的虫云撞上紫雾结界,连月亮都被啃掉半块!最后虫王退兵时,整条河都漂着虫尸……”
猪妖的柴刀哐当掉在岩石上,他慌忙捡起时割破了指腹。血腥味混着铁锈味在暮色中弥漫:“可……可白泽大人不是庇佑着妖怪们吗?”
“你这夯货!”牛妖一巴掌拍在对方后脑勺,震得皮甲护颈的皮绳都崩开了,“白泽大人都走了几百年了!你爹那时候都没生出来!如今掌事的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隙间妖,指不定……”
他突然噤声,警惕地望向身后晃动的灌木丛,见只是一只青鼠路过后,他才松了口气,神神秘秘地凑近对方:“我听四处云游的玄老爷子说过,白泽大人就是被虫王暗杀的。”
山涧传来夜鸮扑棱翅膀的响动。猪妖哆嗦着摸向生锈的柴刀,刀刃上的豁口映出他扭曲的倒影:“要、要真撞上虫王……”
“轮得到你操心?”牛妖从怀里摸出半块发霉的麦饼,掰碎了往地上撒,“真来了自有大人们顶着。咱们这种巡山的,闻着味儿不对就……”他突然僵住,麦饼碎屑从指缝缓缓掉落。
暗红色的雾气正顺着山脊漫上来,裹着某种不易察觉的银光。两只妖怪的后颈同时泛起鸡皮疙瘩,就像被无数眼睛同时盯上似的。牛妖的牛尾巴突然炸毛,卷住了腰间的号角——那玩意自从发下来就没吹响过。
雾气在星暝靴底凝成细小的露珠,山外刮来的风里裹着铁锈味。牛妖的断角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猪妖的獠牙缺口处还沾着松树脂。两人抖得皮甲上的铜钉叮当作响,活像两串被暴雨打湿的铃铛。
“带路还是带葬?”星暝指尖的银焰突然窜起三寸,火苗里浮出饿鬼啃食尸骸的幻象。两个小妖膝盖砸进碎石堆的闷响惊走了觅食的山鼠。
勇仪扛着的狼牙棒往地上一杵,整片地面应声裂开蛛网纹:“老娘数到三——”话音未落,牛妖拽着猪妖的尾巴就往前窜,草鞋刮起的碎石噼里啪啦打在岩壁上。
萃香噗嗤笑喷了口酒,葫芦嘴溢出的酒液浇在地上烧出焦痕:“咱们星暝大人吓唬人的本事见长啊。”她蹦蹦跳跳踩着牛妖的脚印,鬼角在月光下划出残影。
转过隘口时,猪妖突然被绊了个趔趄。他抖着豁牙的嘴嗫嚅,回头看了白发的星暝一眼:“白泽大人……如果还在的话……”牛妖的巴掌带着破风声呼在他后脑勺,半截榛子壳从猪鬃里震落。
星暝的靴尖碾碎颗风干的松果。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洞窟,鬼族举着的火把在岩壁上投出扭曲的阴影:“那位贤者……很仁慈?”
“何止是仁慈。”勇仪突然把狼牙棒往地上一插,“几百年前的那场大劫,他牺牲全身妖力作引平息大灾。那老好人总说‘妖命亦命’,结果呢?”她拳头捏得指节爆响,岩壁上簌簌落下碎石,最终却只化为一声叹息,“白泽一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萃香晃着酒葫芦接住滴落的松脂:“那位虫王当年常来找他下棋。他总在棋盘边备两盏茶水——一盏雨前新茶,一盏南洋花蜜。”她突然把葫芦口转向洞窟方向,“那日我们来讨酒喝,正撞见奥罗拉抱着他的尸身发呆。”
星暝的瞳孔倏地收缩。火把跃动的光影里,他仿佛看见紫在隙间深处摆弄棋子的模样。狩衣袖口的星纹突然泛起微光,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
“后来虫族就接管了白泽宫。”勇仪突然插嘴,“现在那儿满地都是会吃妖的藤壶……”
星暝的指尖悬在半空,岩壁缝隙里渗出的水珠正巧滴在袖口星纹上。转角处爆开的血雾里,三只举着淬毒短刃的蜥蜴妖正满地打滚,银白色的噬灵星焰正沿着他们鳞片缝隙游走。
带路的牛妖突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碎石堆里:“大、大人开恩!我们哥俩就是混口饭吃……”猪妖的豁牙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皮甲上的铜钉随着颤抖叮当乱响。
“往东南走五十里有片桦树林。”星暝弹指将两只小妖送出十丈开外,“地广人稀,瘴气稀薄,足以供你们蔽身。”他望着两个连滚带爬的背影,忽然又想起无尽岁月前在华夏见过的流民——那些被战火驱赶的凡人,眼神与此刻的妖怪并无二致。
……
猪妖蹲在溪涧旁撩水洗脸时,指甲缝里还嵌着同族的碎骨:“这世道……”他望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缺了口的獠牙像个滑稽的笑话。对岸腐烂的树桩上,几只尸蝇正在分食某只小妖的眼球。
牛妖突然把水囊砸进溪流,惊散了聚拢的食人鱼:“你爹被串在旗杆上烤的时候,可没见哪个大人物来救!能活过三场大战的,都是会装傻的……”
他忽然噤声,山巅传来的喊杀声不知何时沉寂了。猪妖抬头望见盘旋的秃鹫群改变了飞行轨迹,某种焦糊味顺着山风飘进鼻腔。
……
“主——人——”星焰突然倒吊着从树梢垂下,白发扫过星暝的睫毛,“您刚才盯着那个牛角妖怪看了好久!”小丫头翻身落地时溅起的火星燎焦了半片枯叶,“他长得像您以前养的坐骑吗?”
星暝屈指弹飞黏在衣摆的鳞片,勉强一笑:“想起些旧事罢了。”他望着山腰处逐渐熄灭的战火,萃香和勇仪她们正在吞噬最后几缕反抗的妖气。
小萝莉揪住星暝的狩衣束带晃了晃:“主人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她指尖的苍焰凝成只歪嘴兔子,蹦跳着去烧他腰间的玉佩流苏。
少年喉结动了动,伸手接住飘落的焦灰:“前些日子翻到本残卷,有句话倒是应景……”他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山雾,“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事必有本,故王者伐暴乱,本仁义焉。战国则以立威抗敌相图,而不能废兵也。”
小丫头歪着头,苍焰凝成的蝴蝶停在她鼻尖:“听不懂……”
星暝忽然笑起来:“没什么,不过是我无病呻吟罢了。”
整片山林忽然陷入诡异的静谧。星焰正要追问,却被远处爆开的庆功酒气熏得连打三个喷嚏。少年望着鬼族们架起的篝火,突然觉得那跃动的火光里,依稀映着当年白泽与虫王对弈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