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莲……你真的想好了吗?”星暝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爱莲送他的蓝宝石吊坠。他看见少女后颈的金发被风吹得贴在皮肤上,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昨天被魔导书咬出的牙印。
爱莲把头上的发饰正了正。她怀里紧抱着从梦幻馆抄录的魔法笔记,包裹里还存着某位大妖怪特意留下的种子:“嗯……星暝先生,我想过了。”她突然仰起脸,露出比向日葵还要耀眼的笑容,可泛红的眼角分明闪烁着泪光,“您教我画传送阵的时候,我连空间共鸣都感应不到;您带我去鬼族聚落那天,我还被山上的妖怪追得摔进草丛……”
隙间里突然探出几根青白色的手臂,吓得爱莲往后跳了半步。星暝刚要抬手,八云紫的折扇“啪”地合拢,那些手臂立刻缩回黑暗之中。
“可是现在!”爱莲突然挺直腰板,法杖顶端亮得像仲夏夜的北极星,“我已经能用星辉术式点亮整个血之湖,还能用火焰咒文烤出不会爆炸的苹果派了!”她吸了吸鼻子,尾音带着哭腔,“这些都少不了星暝先生的帮助……”
星暝不语,只是低着头。
“等我回去和爸爸妈妈报个平安……等我跟着老师学完高阶元素融合……”爱莲突然又转身扑进他怀里,“等我能真正地保护好自己,甚至保护星暝先生!”她颤抖着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
当最后一缕金发消失在隙间深处,星暝的掌心还残留着蓝宝石吊坠的凉意。他盯着隙间闭合处飘落的金色花瓣,直到八云紫的轻笑在耳畔炸开。
“怎么了?还在回想你的小爱莲?”折扇突然挑起星暝的下巴,紫的袖摆拂过他泛红的眼尾,“需要我借你块手帕吗?小星暝~”
“闭嘴吧老太婆!”星暝拍开折扇时甩出几颗火星,却在触及对方衣角前就被隙间吞噬,“要不是你突然……”
“突然什么?突然把迷途的小魔女送回她的家人身边?”她突然贴近少年耳畔,“倒是某个蓬莱人,昨晚偷偷在爱莲的行李里塞了一大堆对魔法有用的道具……”
“啰嗦!……快走快走,我要睡觉了!”
“不急,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呢。”
“……什么事。”
“不出意外,应该与你那位‘师匠’有关呢。”
“!”
……
晨雾尚未散尽的竹林里,露珠顺着竹节缓缓滑落。白发如雪的老者正弓着背,枯树皮般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这位老者就是靠进山砍竹子做东西来维持生活的竹取翁,至于他的真名,估计也没几个人记得,大家都习惯叫他竹取翁了。
忽然,他浑浊的老眼突然瞪得滚圆。前方某根青竹的节疤处,竟透出些许幽光。老人走过去凑近细看,竹筒内壁竟有个裹着绸缎的小美人正蜷缩其中。那孩子不过三寸来长,乌檀木般的长发却已垂到脚踝,发梢还沾着几片晶莹的竹膜。
“这……这这这……”老翁的喉咙里像是卡了颗核桃,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悬在半空不敢落下。林间的晨雾在他粗布衣襟上凝成水珠,随着急促的呼吸声悄悄滚落。他先是像受惊的竹鼠般左右张望,待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抖着手用柴刀小心剜开竹节。
当裹着绸缎的小人儿落入手心时,竹取翁感觉有团温润的玉髓在掌心化开。小人儿的肌肤透着竹膜般的莹润,睫毛上沾着星点竹屑,倒像是从月宫里掉下来的玉雕人偶。老人慌忙用衣袖垫着,连砍好的竹片都顾不得收拾,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往山下赶。
“老婆子!快……快来看!”竹取翁撞开吱呀作响的门扉时,老妻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缝补衣裳。粗麻线在她指间穿梭,细密的针脚正修补着被竹刺刮破的袖口。
“哎呀,你这老头子,大呼小叫的干什么?”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起身,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可当她看到竹取翁怀里似乎揣着什么时,昏花的老眼立刻瞪大了,“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难道是捡到金疙瘩了?”
竹取翁摇摇头,满脸神秘地说:“比黄金还要珍贵!”说着,他轻轻地将小美人放在草席上。
老太太好奇地凑过来一看,顿时也被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从哪里来的小人儿?长得如此精致漂亮,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话音未落,绸缎中的小美人忽然动了动。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着掀起,露出一双澄澈如深潭的黑眸。那眼神不似婴孩懵懂,倒像是沉淀了至少千年的时光,看得竹取夫妇心头一颤。
待竹取翁结结巴巴地说完山中奇遇,老太太早已取来珍藏的细棉布,将草席铺得松软暖和。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美人挪到棉布中央,枯槁的手指比划着:“这般小巧模样,怕是连麻雀啄食都抵挡不住……”
“要不……用藤条编个笼子?”竹取翁试探着开口,话音未落就被老妻的手掌拍中脑门。
“作死的老东西!”老太太气得直拍席面,震得陶碗里的水泛起涟漪,“这般金贵的人儿,如何能住在粗陋的笼子中!”她忽然又放软了语气,布满皱纹的脸几乎要贴上小人儿,“瞧瞧这眉眼,比竹林里的月光还清亮……”
竹取翁揉着发红的额头,望着老妻忙前忙后的模样,摇头苦笑。窗外竹影婆娑,几片青翠的竹叶飘进窗棂,轻轻落在小美人的绸缎上。
……
“不过,这般精致的小美人,到底该唤作什么名儿才好?”竹取翁握着柴刀的手顿了顿,刀刃在竹节上磕出清脆的响声。早风顺着竹叶而来,凉意渗进脚趾缝里。他望着满地青翠的竹屑,突然想起昨夜老妻给小美人喂米汤时,那孩子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流转的微光。
“咔嚓—— ”这次刀刃传来的触感不对。竹取翁眯起昏花的老眼,只见劈开的竹节里渗出细碎金光。他颤颤巍巍地扒开裂口,十几枚金币哗啦啦地滚到脚边,在幽暗的竹林里亮得刺眼。更深处还嵌着卷泛着幽蓝的绢纸,展开时竟有星火般的微光在字迹间游走。
“辉夜……”他脱口而出的瞬间,竹林中突然掠过一阵清风。那些原本看不懂的墨迹突然像活过来一样钻进眼底,老翁布满茧子的指尖抚过绢纸上流转的月纹,“即使在黑夜中也能光彩照人……”
背着竹篓回家时,竹取翁的草鞋已经沾满了金粉。他刚进门就因为激动不慎踢翻了腌菜缸,金币混着金条撒了满地。老太太举着捣衣杵冲出来,却在看到满地金光时呆若木鸡。
不过老太太又突然抓住竹取翁的手腕:“老头子你瞧!”她枯槁的手指悬在小美人的上方,“今早还只有三寸……”此刻蜷在绸缎中的小人儿分明已有半尺长,月白云纹的襁褓竟随着身形自动舒展。
三个月后,曾经仅有三寸的辉夜竟已出落成少女模样,而且已经能倚着青竹屏风抚琴了。她的黑发垂落如瀑,发梢扫过榻榻米时会带起细碎的银光。
“哎呀呀,这定是天神大人的恩赐!”老妇人抹着泪把新衣披在辉夜肩头,丝绸滑过她瓷白的肌肤竟发出风铃般的清响。竹取翁却注意到庭院里的异状——昨日刚栽的竹苗已蹿得比屋檐还高,叶片上凝结的水珠都泛着淡淡银辉。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竹取翁暴富的消息像野火燎过村庄。总有黑影在月夜翻过土墙,可说来蹊跷——村东头的赌徒刚摸到后院窗棂,就被突然窜出的竹鼠咬破了裤裆;浪人武士的短刀还没出鞘,脚底青苔就让他摔了个四仰八叉。最玄乎的是从其他镇上赶来的神偷,明明记得翻进了金库,睁眼却躺在村口粪池里,怀里还抱着偷鸡贼落下的破草鞋。
直到某个雾霭沉沉的黎明,醉醺醺的樵夫瞥见了终生难忘的景象。竹取翁家的纸窗内流转着银河般的光华,那名身姿曼妙的少女此刻正微微俯身,专注地轻抚着面前的古琴——仿佛夜空中璀璨的繁星不慎坠落凡间。他手里的斧子“当啷”砸在石板上。
辉夜姬的美名如同春日的柳絮般在街巷间飘散开来。起初不过是村口老槐树下的闲话,几个赤着脚帮工的小子偷瞄过竹取翁家窗棂后,便整日红着脸在溪边石板上打转。可随着过路商队里添油加醋的传言,这阵风渐渐卷成了惊涛骇浪——三室户的斋部秋田曾得见辉夜一面,后来就把辉夜姬的容貌说成是“天照大神下凡尘”;驿道上的快马驮着金丝楠木箱,箱子装在竹取翁家的土墙外,四季都浮着熬煮艾草般的焦灼气息。
开春时还只是三五个穿粗布短打的乡野汉子,揣着新摘的野花在门口探头探脑。待到蝉鸣聒噪的盛夏,竟有披着金线唐衣的公子哥儿跪在晒得滚烫的泥地上,任凭随从举着伞盖的手被日头烤得脱皮。
寒来暑往,竹取翁家的门槛早被媒婆的木屐磨出了凹痕。装婚书的漆盒在库房里堆成了小山。可无论来者奉上东海珊瑚还是西域琉璃,辉夜姬总隔着青竹帘轻声细语:“妾身不过是山野间一寻常女子,当不起诸位厚爱。”那嗓音清泠泠恍若竹筒接住的初雪,听得人骨头发酥,却又透着股子月光照不暖的凉意。
久而久之,大多数人也放弃了心中的希冀。那些最初围在土墙外的唐衣终究褪了色,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浮世绘,只留下斑驳的墨痕。偶有不知情的行商路过,还会被断墙边堆积的枯败花束绊住脚步——那些曾系着金银丝带的樱枝早已化作黑褐色的残骸,与腐叶一同融进潮湿的泥土里。
不过总有些固执的影子里在白日中晃动。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外墙的倒影恰好落在五位贵人的肩头。石作皇子缀着金丝菊纹的直衣下摆沾满露水,藤原皇子腰间悬着的翡翠勾玉正在晨风中叮当作响。他们身后跟着捧礼盒的侍从,漆器表面凝结的水珠不断滚落,在青石板路上洇出蜿蜒的痕迹。
“此等庸脂俗粉岂能入眼?”右大臣阿倍御主人曾这般嗤笑,此刻却将嵌着水晶的沉香木匣抵在胸口。大纳言大伴御行用折扇挑起被雾气打湿的鬓发,扇骨上“风雅”二字的金漆已有些剥落。中纳言石上麿足正对着铜镜整理冠帽,镜面映出他眼皮下的两团青黑。
庭院里传来竹耙刮过沙砾的声响。竹取翁握着扫帚的手微微发抖。自从上个月不知谁家的侍从翻墙跌断腿后,老翁后颈的白发又多了几簇。他望着廊下堆积如山的漆盒与礼物,突然想起前日劈竹时看到的幻象——竹膜上浮现出五位贵人面容扭曲的倒影,转眼又被忽然出现的竹沥浸得溃散。
老翁的回忆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藤原皇子镶着玛瑙的鹿皮靴正在门槛上留下新月状凹痕。竹取翁开门时,五道影子立刻如饿虎般扑上来,却又在触及老人衣角的瞬间僵住——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竹叶正贴着他们的鼻尖缓缓坠落。
“她真的不是我女儿,这事我做不了主。”老人的辩解第无数次被淹没在贵公子们的声浪里。
当他们终于悻悻离去时,石上麿足冠帽上插着的隼羽不知何时已换成枯黄的竹叶。石作皇子直衣后摆沾着的竹花突然绽开,细碎的花粉在阳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微光。没有人注意到,辉夜姬闺房的竹帘轻轻晃动,帘后传来的琴音比往常多了几分促狭的颤音。
直到他们终于下定决心——而这五个人还不知道,他们的这番决心,最终将会导致何等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