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门内一片死寂。
“笃笃笃!”翻译提高了音量。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门缝里透出的、庭院深处的寂静,像冰冷的潮水般涌出,淹没了杜邦最后一丝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烈日当空,杜邦后背昂贵的礼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腻。
精心准备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护卫的安南巡捕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不安。
“杨先生!雅克·杜邦,法租界公董局首席领事,特来拜访!此前种种,皆是我方鲁莽失礼,公董局深表歉意!
恳请杨先生一见,容我当面致歉解释!”
杜邦再也顾不得矜持,亲自上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对着门缝高声喊道,姿态放得极低。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庭院树叶的沙沙声。
杜邦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
巨大的羞辱感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他想猛地一脚踹在厚重的门板上表达愤怒,可抬起腿后却怎么也踢不出去!
咚!!!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杜邦跺脚显得格外刺耳。
门板纹丝不动,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狂怒。
杜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大门的手指都在哆嗦,一句完整的咒骂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公牛,对着护卫吼道:“走!回去!”
回到公董局,杜邦如同困兽般在办公室里疯狂踱步。
摔碎了一切能摔的东西,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满是瓷器碎片和泼洒的酒液。
砸累了,他瘫坐在一片狼藉中,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家族的耻辱……法兰西的罪人……”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副领事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看着屋内的惨状,咽了口唾沫,低声道:“领事先生,魏玛共和国驻沪总领事,冯·克莱斯特先生……派人送来了口信。”
“魏玛?”杜邦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病态的光芒,“他说什么?!”
“冯·克莱斯特先生说……他或许……可以提供一个与杨先生沟通的渠道。”
副领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但是……代价会很大。”
代价?杜邦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代价!只要能挽回局面,保住家族,哪怕让他跪下来舔杨长生的靴子他都愿意!“快!快请!不!我亲自去拜访冯·克莱斯特先生!立刻备车!”
……
魏玛共和国驻沪总领事馆内,气氛截然不同。
没有法租界的恐慌,反而透着一丝精明的算计。
总领事冯·克莱斯特,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有着典型普鲁士军人轮廓的中年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用绒布擦拭着一副金丝眼镜。
他听着杜邦语无伦次、充满恐惧和哀求的陈述,镜片后的蓝灰色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心里只有庆幸和愉悦,看到法兰西吃苦受罪,他可太开心了。
德国战败之后改名魏玛,不知道被英法美占据侵吞了多少好处多少资源钱财。
最关键还被他们卡住国际援助的脖子,想要发展自救都做不到。
如果不是在东方遇上了杨长生这个大财主,他们魏玛现在都不一定缓得过来。
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们吃瘪了。
“杜邦领事,”冯·克莱斯特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日耳曼人特有的精确感。
“杨先生的力量……已经超出了我们过往对‘个体’的认知范畴。
与他为敌,显然是不明智的。
沟通,需要特殊的桥梁。”
他放下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杜邦。
“我认识一个人。他与北洋高层关系匪浅,更与杨先生……似乎有些微妙的渊源。此人或许能递上话。”
“谁?!无论多大代价!请务必引荐!”杜邦急切地追问。
“老帅,张作林。”冯·克莱斯特缓缓吐出三个字。
杜邦一愣。张作林!盘踞东北三省,手握重兵,能与北洋总统白雄起分庭抗礼的东北王!
他怎么会和杨长生扯上关系?
冯·克莱斯特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道:“具体的渊源我并不清楚。
但据可靠消息,老帅的儿子在东北搞改革,差点引起奉系崩溃,杨先生简单的施以援手就把情势扭转了。
从这点能看出杨先生的手段了得,也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老帅是军阀,是政客。当然也看重利益。
想请他出面斡旋,法兰西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
“诚意?什么诚意?您说!”杜邦此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第一,法属印度越南境内,靠近滇桂边境的三处优质锡矿、橡胶园的开采权,独家授予魏玛指定的公司,期限三十年,税率给予最大优惠。”
“第二,法租界工部局董事席位,增设一席,由魏玛方面推荐人选。”
“第三,法兰西在远东地区采购的军需物资,同等条件下,优先考虑魏玛背景的供应商。”
“第四,贵国在巴黎证券交易所,需为魏玛几家核心重工企业提供便利,助其发行债券。”
冯·克莱斯特一条条清晰列出,每一条都像在杜邦身上割肉!
这哪里是斡旋的代价?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是要法兰西在远东和本土向魏玛出让巨大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影响力!
杜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呼吸急促。这些条件,任何一条都超出了他这个领事所能决定的权限!
但想到那份来自大使馆的、足以毁掉他和家族的绝命电报……想到杨长生那如同神魔般的手段……
“我……我需要请示大使……”杜邦的声音干涩无比。
“当然。”冯·克莱斯特重新戴上金丝眼镜,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不过,杜邦领事,时间不等人。
杨先生的耐心……以及您家族在巴黎的时间,恐怕都经不起太久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