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猛踩油门,破旧的二手车却只是发出一阵无力的嘶吼,车速丝毫未增。仪表盘上,发动机故障灯刺眼地亮着红光。
“操!”他狠狠一拍方向盘,喇叭在死寂的山林里短促地叫了一声,反而更衬出周围的诡异寂静。
副驾上的晓雯缩了缩身子,声音发颤:“华哥,别按了……我害怕。”
“怕个毛!”王华烦躁地点了根烟,摇下车窗,让夜风灌进来,“真他妈倒霉,这破车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趴窝!”
他们是自驾游去邻省一个刚开发的景点,为了省点过路费,王华自作主张拐上了这条据说是“近道”的旧盘山公路。
结果,导航早就没了信号,路越走越窄,两边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深山老林。开了快两个小时,别说车,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然后,车就彻底不动了。
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尝试下车检查,手电筒的光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像被吞噬了一样,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
引擎盖里冒着若有若无的白烟,散发出一股焦糊味。王华鼓捣了半天,骂骂咧咧地回到车上,宣布彻底没戏,只能等天亮看看有没有过路车。
“这地方……阴森森的。”晓雯抱着胳膊,警惕地看着车窗外墨团般的树影。月光很淡,勉强勾勒出远处山峦狰狞的轮廓,近处的树木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深山老林不都这样?”王华不以为意,伸手搂过她,手不规矩地往她衣服里探,“反正也走不了,长夜漫漫,不如来干一次。”
晓雯推开他,有些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我心里慌得很。”
“慌啥?有哥在呢。”王华嘿嘿笑着,凑过去要亲她,“这多刺激啊,荒山野岭,以天为盖地为庐……”
“滚!”晓雯这次用了力,彻底把他推开,身体绷紧,“王华!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王华动作一顿,侧耳倾听。
除了风声掠过树梢的呜咽,确实还有一种声音。很轻,但……不对劲。不像动物踩踏落叶的窸窣,更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一下,一下,很有规律地……刮擦着地面,由远及近。
声音来自车后方,那片他们刚才下车检查时手电筒都照不透的黑暗里。
王华脸上的嬉笑僵住了,他慢慢坐直身体,也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重新关紧车窗,锁死车门。
“可能是野猪什么的……”他试图让自己和晓雯镇定下来,但声音里的底气不足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什么样的野猪会发出这种刮擦声?
那声音停了。就停在车尾的位置。
死一样的寂静。连风声都仿佛消失了。
晓雯死死抓住王华的胳膊,大气不敢出。王华能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
突然——
砰!砰!砰!
沉重的、狂暴的撞击声猛地从车尾传来!整个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疯狂地推搡!
“啊……!”晓雯发出凄厉的尖叫。
“我操!”王华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挂挡踩油门,车子依然纹丝不动。他徒劳地扭着钥匙,发动机只发出病态的喘息。
撞击转移到了车顶!
咚!咚!咚!
车顶钢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肉眼可见地凹陷下来几个恐怖的凸起!那东西爬到车顶上了!
王华猛地打开远光灯,惨白的光柱射向前方,却照不到车顶的东西。他发疯似的按着喇叭,刺耳的鸣响在山谷里回荡,却丝毫没能阻止那疯狂的攻击。
车顶的凹陷越来越深,几乎要贴到他们的头顶。接着,是某种尖锐物体划割金属的刺耳噪音,像指甲刮黑板,但放大了千百倍,让人头皮发麻。
嗤啦……!
车顶铁皮像纸一样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冰冷的、带着浓重腐败气息的空气瞬间灌入车厢。
晓雯和王华惊恐地抬头,透过那道裂口,他们看到了……
那不是任何已知动物的爪子或者脸。那是一片扭曲的、仿佛融化的蜡像般的黑暗物质,边缘在不断蠕动、变化,隐约勾勒出类似人形的轮廓,但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恶意,如同实质般压下来。
它的一部分,那团蠕动的黑暗,正试图从裂缝挤进来!
“跑!”王华终于反应过来,嘶吼着去开车门。但车门好像被焊死了一样,根本打不开!车窗也摇不下来!
那东西已经探进来大半,像一股粘稠的黑色液体,朝着离它更近的晓雯笼罩过去。
“不!不要!滚开!”晓雯绝望地哭喊,手脚并用地向后躲,缩在驾驶座和王华之间的狭小空间里。
王华看着那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看着女友被那团黑暗触碰到时发出的非人惨叫,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和任何营救的念头。他猛地推开晓雯,让她更直接地暴露在那东西面前,自己则发疯似的用脚猛踹驾驶座的车门。
“开门!开门啊!”他涕泪横流,完全忘了身边的恋人。
晓雯被那冰冷的、带着无法抗拒力量的黑暗彻底包裹了。
她感到衣服被无形的力量撕裂,皮肤接触到那粘稠物质,像是被无数冰冷的蛆虫爬满。剧烈的疼痛和难以形容的恶心感席卷了她。她听到王华不是救她而是试图自己逃命的哭喊,心在瞬间凉透,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那东西的“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了晓雯身上,对正在疯狂踹门的王华置之不理。它的形态进一步变化,施加着难以想象的暴行。
车厢里回荡着晓雯被捂住嘴后发出的呜咽、骨骼被挤压的脆响,以及王华歇斯底里的嚎叫和踹门声。
突然,“咔哒”一声,王华那边的车门竟然被他踹开了!他连滚带爬地跌出车外,头也不回地冲向路边的树林,瞬间就被黑暗吞没,连一声“等我”或者“救命”都没留下。
晓雯眼睁睁看着男友消失,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
那东西的压迫感更强了,她感到窒息,意识开始模糊。但就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摸到了车门内侧的机械锁——刚才王华只顾着用电子按钮和驾驶座的门锁,忘了副驾这边还有手动锁栓!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猛地扳开了锁栓,用肩膀狠狠撞向车门!
车门开了!她连同身上那部分粘稠的黑暗一起滚落车外,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路面上。
接触地面的瞬间,那团包裹她的黑暗物质似乎滞涩了一下,仿佛大地对它有种奇特的抑制作用。
晓雯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大部分束缚,手脚并用地向路边爬去,然后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与王华逃跑方向相反的林中。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快要炸开的声音。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一种低沉的、非人的嗡鸣,充满了被干扰的暴怒。但它没有立刻追上来。
林深草密,黑暗中处处是障碍。晓雯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皮肤被树枝和荆棘划出一道道血口子,火辣辣地疼。
但她感觉不到,恐惧像冰水一样浸透了她的每一寸骨髓,驱动着她只剩下“逃跑”这一个念头的身体。
她不断摔倒,又不断爬起来,根本顾不上方向,只求离那辆破车、离那个东西越远越好。
王华逃跑前的眼神和动作在她脑海里反复闪现,带来的是比身后未知怪物更深的寒意。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在都市霓虹下对她许下无数承诺的男人?
不知跑了多久,她筋疲力尽地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几乎要虚脱。
林子里寂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她竖起耳朵仔细听,除了风声,似乎没有别的声音。那东西没追来?
她稍微松了口气,但下一秒,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猛地扭头,看向感觉传来的方向——一片浓密的灌木丛。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无比清晰,冰冷、贪婪,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它就在附近!它在看着她!
晓雯魂飞魄散,转身继续狂奔。这一次,她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不是脚步声,而是那种熟悉的、沉重的刮擦声,不紧不慢,却如影随形,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令人绝望的距离。
它不是在追不上她,它是在享受她的恐惧,享受这场狩猎。
晓雯的神经彻底绷紧到了极限。她不再直线奔跑,开始借着树木的掩护曲折前进,时不时突然改变方向。那刮擦声也随之变换,始终缀在后面。
有几次,她甚至感觉到那冰冷的恶意几乎贴到了她的后颈,腐臭的气息喷在她的头发上。
她尖叫着扑向前方,连滚带爬地躲开,那东西却又稍稍退后,继续着这场残酷的游戏。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漫长如年。晓雯的体力在飞速消耗,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绝望像沼泽里的淤泥,一点点将她淹没。她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以某种无法想象的方式。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瘫软在地等待最终命运时,前方极远处的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
是灯光?!
希望像一针强心剂,注入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她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真实,但那已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朝着那点光,用尽最后的气力跑去。
越跑越近,那光点逐渐清晰,连成一片。真的是灯光!是一个小村庄!
村庄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显现出来,低矮的房屋,稀疏的灯火,在此时的晓雯眼中,不啻于天堂。
她冲进村子,脚步踉跄,几乎是爬行着扑向最近一间亮着灯土的院门。她用尽全身力气,用拳头砸着木门,发出嘶哑的呼喊:“救命!开门!救救我!”
门内传来响动,然后是谨慎的脚步声。门闩被拉开,一个穿着旧棉袄、满脸皱纹的老农举着一盏防风的煤油灯,探出头来。看到门外衣不蔽体的血人,老人明显吓了一跳,昏花的老眼里充满了惊疑。
“姑娘,你……你这是咋了?”
晓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老人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哭喊:“有……有东西!山里有东西!追我!车……车坏了……王华……他跑了……”她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老人脸色骤变,先是极度震惊,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里透出深深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了然。他急忙把晓雯拉进院子,迅速关紧院门,插上门闩,还费力地拖过一根粗木棍顶上。
“快,进屋!进屋说!”老人的声音也在发颤。
温暖的土坯房里,简单的家具,炉火烧得正旺。老人的老伴也被惊醒,看到晓雯的样子,吓得惊呼一声,连忙找来旧衣服和热水。
晓雯裹着粗糙但干净的布衣,捧着热水碗,双手依然抖得厉害,热水洒出来烫红了手背也浑然不觉。
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恐怖的经历:坏掉的车,无法形容的怪物,男友的背叛,亡命的一夜狂奔。
两位老人听着,脸色越来越白,相互对视一眼,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是……是‘山魈’……”老农声音干涩,带着敬畏和恐惧,“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说这深山里头,住着山魈,专在半夜找落单的人,特别是……特别是外来的年轻女人……”
“它……它不喜欢靠近人住的地方,”老伴补充道,紧紧攥着衣角,“但以前……以前也有过进山没出来的人……”
晓雯听得浑身冰冷。山魈?那根本不是她知道的那种动物!那是什么东西?!
“姑娘,你命大啊……”老农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心有余悸,“天快亮了,它应该不会来了。你……你男人他……”
晓雯摇了摇头,泪水终于决堤,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和被背叛的刺痛。“我不知道……他跑了……”
天亮后,老人叫来了村里的几个壮年男人,拿着锄头柴刀,壮着胆子沿着晓雯跑来的方向去查看。晓雯被安置在村里休息,由一位大婶照看着。
中午时分,村民们回来了,个个面色凝重。他们在离村子几里外的山路边,找到了那辆被彻底毁坏的汽车。车顶被撕开一个大洞,车里车外一片狼藉,沾着些已经发黑粘稠、说不清是什么的污迹。
他们在附近搜索了很久,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王华的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就这样消失了,仿佛被深山吞噬。
晓雯在村民的帮助下,联系了外界。警察来了,搜救队也来了,进行了大规模的搜索,最终只得出王华“疑似遭遇野兽,失踪”的结论。至于晓雯的经历,由于太过离奇且缺乏证据,只被记录为“受巨大惊吓后产生的幻觉和创伤记忆”。
晓雯没有争辩。她知道那不是幻觉。她身上的淤青和划伤,以及内心深处无法磨灭的冰冷触感和被注视的恐怖,都是真实的证据。
她离开了那个让她做噩梦的大山,回到了城市。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她变得沉默,害怕黑暗,害怕独处,尤其害怕听到任何类似刮擦的声响。她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割裂,包括所有认识王华的人。
偶尔,在深夜无法入睡时,她会搜索那些关于神秘失踪、关于深山怪谈的都市传说。
她看到过一些零星的、语焉不详的帖子,提到某条废弃旧公路的“抓替身”山魈,专门袭击深夜抛锚的车辆,帖子下面多是嘲笑和质疑。
她从不留言,只是静静地看着。
又一个都市怪谈悄然流传开来,混杂在无数真真假假的诡异故事里,等待着下一个或许会经过那条路的人。
只是这一次,故事里多了一个弃女人而去的男人,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个被强暴、后来侥幸逃脱的女人,在某个深夜听到窗外异响时,会瞬间僵直身体,冷汗浸透睡衣,因为她知道,有些黑暗,一旦沾染,便永世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