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得比预想中还快。
张国强拍了拍方向盘,嘴里骂骂咧咧:“个龟儿子,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趴窝!”
满秀在副驾驶上皱眉:“轻点拍!这车跟你十年,腐朽了,拍坏了你背我回娘家?”
五菱宏光喘着粗气,终于在一阵抽搐后彻底沉默。车灯忽明忽暗地闪烁几下,也灭了。张国强无奈,拉起手刹,下车掀开引擎盖,一股白烟冒出来,糊了他一脸。
“日你先人板板!水箱开锅了!”张国强骂了一句,抬眼看着四周荒凉的山路,“这下安逸了,天黑尽了,离县城还有八十多里。”
满秀也下了车,山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暮色四合,远山如黛,最后一抹夕阳把天边染成诡异的橘红色。
白云生处,梯田层层叠叠,稻穗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几户农家已升起袅袅炊烟。风景虽美,但这荒山野岭的,实在让人心里发毛。
“那咋整嘛?总不能睡车上嘛,这破车一股汽油味和汗臭,我可不想住里面一夜。”满秀裹紧了花衬衫,“你手机有信号没?”
张国强掏出他那部老年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叉叉格外刺眼:“有个锤子信号!这鬼地方,连个鬼都打不到一头。”
他们本打算找人家借宿,但公路在河谷,人家在山顶,望山跑死马,等他们爬坡到有人家的地方,估计天都得亮了。
话刚说完,国强忽然眯起眼,指着几里外一处隐约的轮廓:“咦?那是不是个庙?”
满秀顺着望去,暮色中,一座破败的建筑若隐若现,飞檐翘角,像是座古庙。
“去不去嘛?”满秀有些犹豫,“荒山野庙,怪瘆人的。”
“瘆个屁!总比在车里冻死强!”张国强已经回身从车上拽出一个破背包,塞了几瓶矿泉水和一袋饼干,“走走走,趁天还没黑透,赶紧的。”
满秀不情愿地跟着,嘴里嘟囔:“你个砍脑壳的,非要今天赶路,我说在姐家住一晚,你非不听...”
“闭嘴!再啰嗦老子日你嘴,像上次一样让你喝黄汤!”张国强吼了一句,自己先往山坡上爬去。
山路崎岖,杂草丛生。那座庙比看上去要远,等两人爬到庙门前,天已经几乎黑透了。庙门破败不堪,牌匾斜挂在上头,字迹模糊,勉强能认出“山神庙”三个字。
张国强推开门,吱呀一声,灰尘簌簌落下。
庙内比外面还暗,只有残破的窗棂透进些许微光。正中是一尊山神像,彩漆剥落,半边脸已经模糊,剩下的一只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神像前的供桌歪斜着,上面空无一物,积了厚厚一层灰。
“龟儿子,这庙怕是几十年没人来过了。”张国强拿手机照明,微弱的光线在庙内晃动。
满秀紧跟着他,突然扯住他衣角:“国强,你看那墙角是啥子?”
光线扫过去,墙角堆着一堆干草,旁边还有几个空罐子。
“嘿,还有比我们更先来的!”张国强笑道,“这不好得很嘛,有现成的床铺!”
他在包里摸索半天,掏出一根蜡烛,点燃后插在供桌上的一个破碗里。昏黄的烛光摇曳,给庙内蒙上一层诡异的光影。那尊山神像在烛光下显得更加狰狞,脸上的阴影随着火光跳动,像是在做各种怪表情。
满秀心里发毛,总觉得那神像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她转身整理那堆干草,突然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咋子了?咋子了?”张国强忙问。
“有……有东西摸我手!”满秀吓得脸色发白。
张国强拿蜡烛一照,原来是一只肥大的山老鼠,嗖一下钻进了墙缝。
“就一只耗子,看把你吓的!”张国强不屑道,“平时在村里见个死猪都不怕,到这倒装起娇小姐了,逼都成血盆大口了,还什么娇小姐。”
满秀回骂了句难听的,悻悻地铺好干草。两人席地而坐,拿出饼干啃起来。
外面完全黑了,风声呼啸,吹得破窗啪啪作响。庙里烛光摇曳,影子在墙上跳舞。满秀总觉得背后发凉,不时回头看看那尊神像。
“国强,你觉不觉得那神像有点怪?”满秀小声问。
“怪啥子?不就是个泥塑的菩萨嘛。”张国强不以为然,但自己也偷偷瞄了几眼。
确实,那神像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它的一只手向前伸着,手指残缺,但姿势古怪,像是要抓什么东西。
最让人不舒服的是那只完好的眼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它在盯着你。
“你说...这庙供的是啥子山神啊?”满秀往丈夫身边靠了靠,“我咋从来没听说过这山上有庙?”
张国强其实心里也发毛,但嘴上不肯认怂:“你管它供的啥子,有地方睡就不错了!赶紧睡,明天一早我去找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找拖车。”
他吹灭蜡烛,庙内顿时一片漆黑。满秀惊叫一声,张国强骂骂咧咧地又点上了。
“算了,就点着睡吧,免得你个婆娘半夜吓尿裤子,捂坏了老子没得玩。”
满秀难得没还嘴,紧紧靠着丈夫躺下。烛光微弱,勉强能看清庙内轮廓。那尊神像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更加阴森可怖。
睡到半夜,张国强被一阵寒意惊醒。蜡烛快要烧完了,火苗跳动着,庙内的影子也跟着晃动。他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那尊神像的位置有些不对劲——明明记得神像是正对着大门的,现在怎么好像偏了一点?
他坐起身,仔细看去。烛光太暗,看不真切。正当他疑惑时,蜡烛最后闪了一下,彻底灭了。
“日...”张国强骂了半句,突然停住了。
庙内并非完全漆黑。一丝微弱的绿光从神像方向透出来,幽幽的,若有若无。
张国强心里发毛,推了推身边的满秀:“喂,醒醒,你看那是啥子?”
满秀迷迷糊糊睁开眼,顺着丈夫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清醒了:“妈呀!那……那菩萨在发光!”
确实是那尊神像在发光,一种惨绿色的光,从它剥落的彩漆裂缝中透出来。尤其那只完好的眼睛,在绿光中格外醒目,仿佛活了一般。
“国强,我……我们走吧...”满秀声音发颤,“这庙邪门得很!”
“走哪儿去?外头乌漆麻黑的,摔下山沟咋整?”张国强强作镇定,其实心里也打鼓。
他摸索着又点着一根蜡烛,举着向神像走去。越靠近,越觉得阴冷。那绿光在烛光下似乎淡了些,但依然可见。
“就是个发光的石头罢了。”张国强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他伸手摸了摸神像,触手冰凉。突然,他感觉神像的质地有些奇怪——不像是泥塑的,反而像是某种石头,表面还有细微的纹理。
满秀在身后突然惊叫:“国强!你……你的手!”
张国强一惊,缩回手,就着烛光一看,指尖竟然沾上了一些绿色的粉末,也在微微发光。
“龟儿子,这是什么玩意儿?”张国强忙在裤子上擦手,但那绿粉似乎擦不掉,反而在皮肤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就在这时,满秀又发出一声更惊恐的尖叫:“它……它动了!菩萨动了!”
张国强猛地抬头,只见神像那只完好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烛光摇曳,也许是错觉,但他分明看到那只眼睛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扯淡!”张国强骂了一句,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退后几步,不小心踢到了供桌脚下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低头一看,是个小小的铜铃铛,已经锈迹斑斑。
满秀已经吓得缩到了墙角:“国强,快过来!离那东西远点!”
张国强捡起铃铛,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庙内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呼吸困难。他踉跄着退到满秀身边,一屁股坐下。
“这……这庙不对劲...”张国强终于承认,“我们怕是撞邪了。”
满秀紧紧抓住他胳膊:“都怪你!非要走夜路!非要来这破庙!”
两人争吵了几句,但声音都压得很低,生怕惊动了什么。庙内那尊神像依然散发着幽幽绿光,而且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些。
最让他们毛骨悚然的是,他们同时发现,神像前的那堆干草——他们刚才睡觉的地方——现在明显凹陷下去两个身形,就好像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仍然躺在那里。
“国强...”满秀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张国强心里也怕得要命,但嘴上还是硬:“死个屁!天亮了就没事了!”
话虽如此,接下来的时间却格外难熬。庙内越来越冷,那种阴冷不是山间的寒凉,而是一种透入骨髓的寒意。蜡烛的火苗变得异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满秀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对了,我妈给的护身符...”
她颤抖着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折成三角形的黄符。说来也怪,符纸一暴露在空气中,那尊神像的绿光就明显暗淡了一些。
张国强见状,也想起自己包里有把老式小刀,是他爷爷传下来的,据说杀过猪也辟过邪。他忙掏出来,握在手中。
神像的绿光又弱了几分。
“有用!”满秀惊喜道,“这符有用!”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一个握着符,一个握着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尊神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庙内的阴冷气息逐渐消退,绿光也越来越暗。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破窗照进庙内时,那尊神像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一尊普普通通的破旧泥塑,再也没有丝毫绿光。
张国强壮着胆子,再次走近神像。在晨光下,他看清了神像底座上刻着几行小字,剥落得厉害,勉强能辨认出“山魅...镇于此...勿近...”等字样。
“怪不得...”张国强恍然大悟,“这庙不是山神庙,是镇邪的!”
满秀也凑过来看,后怕不已:“我们昨晚是不是差点把那东西放出来了?”
“怕是哦!”张国强心有余悸,“幸好有你家符纸和我这刀...”
两人不敢多留,匆匆收拾东西下山。走到庙门口时,满秀突然回头,惊得倒吸一口冷气——那尊神像的手指,分明指向了他们离开的方向!
“快走!快走!”她拉着丈夫,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幸运的是,下山后没多久,他们就遇到了一早进山的农用车。司机用的手机是老款三星,信号强大,好心帮他们联系了修车厂,中午时分,五菱宏光终于被拖到修理店。
回村的路上,张国强开着修好的车,一言不发。满秀也异常安静,不时回头看看后座,仿佛担心有什么东西跟了上来。
几天后,村里老人听到他们的经历,告诉他们,他年轻时去过那里,听村民说:民国初年,山魅害人,上头派人来查案,最后发现是邪魅作祟,于是请高人镇压山魅,建庙镇之,嘱后人勿近。
“你们命大啊!”老人摇着头,“那山魅最会迷惑人心,让人产生幻觉,最后自相残杀。幸好你们身上有辟邪的东西...”
张国强和满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
自那以后,张国强开车再也不赶夜路了。有时路过荒山野岭,他总会不自觉地看着那些隐藏在树林中的废弃建筑,心想:那里面是否也镇着什么东西?是否也有冒失的旅人,无意中闯入不该闯入的领域?
而满秀则把那个护身符时时刻刻带在身上,每逢初一十五,还会去村口的土地庙烧香。她再也不敢嘲笑婆婆迷信了,有些老传统,能流传下来,自然有它的道理。
每当夜幕降临,山村恢复宁静,只有远山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那些山峦一如既往地沉默,守护着千百年来无人知晓的秘密。而人类的恐惧,大多源于未知——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诡异与邪门。
月光洒在乡间小路上,晚风轻拂过稻田,带来泥土的芬芳。这宁静的乡村夜景下,隐藏着多少科学无法解释的谜团?或许,有些地方本就不该在黑夜中踏足,有些界限本就不该被凡人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