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岩这地方,山清水秀,竹林环绕,初夏时节,满坡的油菜花开得黄灿灿的,风吹过来,那香味能醉死人。山脚下散落着几十户人家,青瓦白墙,鸡犬相闻。白天里,汉子们下地干活,婆娘们在家烧饭带娃,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安逸。
但就在这么个安逸地方,最近出了件邪门事。
村里开始流传\"鬼拍肩\"的传闻。好几个从邻村吃酒夜归的人都说,走夜路时总觉得背后有人,回头又什么都没有。等再转身往前走,就感觉有只冰冷的手在肩头上轻轻拍一下,吓得人魂飞魄散,可再回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事情越传越凶,吓得天一黑,就没人敢单独走夜路了。
\"你个砍脑壳的,又死哪去喝马尿了?\"
彭桂花叉着腰,站在院门口,对着刚晃悠到门前的男人李国伟破口大骂。她四十出头,身材微胖,一件花布衫裹着饱满的胸脯,这会气得直颤。
李国伟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嘿嘿傻笑:\"婆娘,莫…莫生气嘛...王老五屋头...办满月酒...\"
\"满月酒?我看你是想去见阎王了!\"彭桂花一把揪住李国伟的耳朵,把他拖进院里,\"你个龟儿子,不晓得最近闹鬼拍肩啊?还敢这么晚回来,不怕被鬼抓去?\"
李国伟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不服软:\"放…放你妈的屁...啥子鬼拍肩,都是唬人的...\"
彭桂花松开手,朝地上啐了一口:\"唬人?张老棍咋个说?前天晚上从镇上回来,被拍了肩膀,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发烧呢!还有村东头的赵寡妇,昨晚去茅房,也被拍了一下,吓得差点掉进粪坑里!\"
李国伟揉着发红的耳朵,摇摇晃晃往屋里走:\"妇道人家...胆子比米粒还小...\"
彭桂花跟在他身后,嘴里不饶人:\"老娘胆子小?要不是我这般泼辣,早被你气死八百年了!你看看别人家男人,哪个像你,整天游手好闲,喝酒赌钱...\"
李国伟猛地转身,酒气喷了彭桂花一脸:\"你再叨逼叨,信不信老子捶你?\"
彭桂花不但不怕,反而挺起胸膛往前凑:\"打啊!你打啊!不打你就是我下的崽!\"
李国伟扬起手,却迟迟没落下。他不是不敢打,是实在没力气了。酒劲上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脑袋一歪,竟打起了呼噜。
彭桂花气得直跺脚,骂骂咧咧地把他拖进屋里,扔到床上。
第二天晌午,李国伟才醒过来,头痛欲裂。
彭桂花已经下地干活去了,锅里留着两个苞谷粑,一碗腊肉。李国伟啃完粑粑,坐在门槛上抽烟,想起昨晚婆娘说的\"鬼拍肩\",心里有些不屑,却又忍不住好奇。
\"国伟哥,在屋头没?\"
院门外传来邻居王老五的声音。李国伟抬头,见王老五一脸神秘地走进来。
\"咋子了?\"李国伟问。
王老五压低声音:\"昨晚我亲眼看见了!\"
\"看见啥子了?\"
\"鬼拍肩啊!\"王老五咽了口唾沫,\"昨晚我不是去接我家婆娘嘛,回来得晚了些。走到老槐树那儿,就看见前面有个人影,像是张老棍家的二娃子。他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住了,然后猛地一回头...\"
王老五顿了顿,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我离他不远,看得清清楚楚,他身后根本没人!可他就那么站着,然后肩膀一抖,像是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吓得他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国伟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眼花了?\"
\"千真万确!\"王老五发誓,\"那地方空旷得很,连个藏身的草垛都没有,要是有人,我能看不见?\"
李国伟沉默了一会,问:\"那二娃子现在咋样了?\"
\"病了啊!今天都没下地,说是发烧说胡话,一直喊'别拍我别拍我'。\"王老五说。
李国伟心里有些发毛,但嘴上还是硬气:\"肯定是自己吓自己。\"
王老五摇摇头:\"国伟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这几天你还是少走夜路为好。\"
送走王老五,李国伟心里直犯嘀咕。张老棍是个老实人,不会胡说八道;王老五虽然爱吹牛,但也不至于编这种故事。难道真有鬼拍肩这回事?
过了三天,李国伟要去镇上办点事,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本来打算在天黑前赶回家,谁知在镇上遇到个老相识,硬拉他喝了顿酒。等酒醒些,天已经黑透了。
月亮被乌云遮住,只有微弱的光透下来。山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李国伟提着盏煤油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
若是平时,他绝不会害怕。但想起这几天关于\"鬼拍肩\"的传闻,他心里直打鼓。尤其是要经过那片老坟地时,他更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眼看就要走过坟地了,李国伟稍稍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
不是声音,也不是影子,就是一种感觉——有什么东西跟在他后面。
李国伟猛地回头,举起煤油灯四下照看。除了几座孤坟和摇曳的树影,什么也没有。
\"自己吓自己...\"李国伟嘟囔着,转身继续走。
但没走几步,那种感觉又来了。这次更强烈,他几乎能感觉到有呼吸喷在自己后颈上。
李国伟再次回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跳加快了,酒也醒了大半。不敢再多想,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
就在他快要走出坟地范围时,突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拍在了他的右肩上。
那感觉再真实不过了——五根手指分明,掌心冰凉刺骨,就像三九天的冻肉贴在肩膀上。
李国伟浑身一僵,血液都凉了。他不敢回头,民间传说,人有三把火,头顶一把,两肩各一把,回头就会熄掉一把火,让鬼有机可乘。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那只手拍了一下就拿开了,但肩膀上的冰凉感却久久不散。
过了好一会儿,李国伟才鼓起勇气,慢慢转过身。
身后空无一人。
李国伟手一抖,煤油灯摔灭了,他发疯似的往家跑。他不敢回头,不敢停步,一路狂奔,直到看见自家院门的灯光。
\"开门!开门!\"李国伟拼命拍打着院门。
彭桂花打开门,见李国伟脸色惨白,满头大汗,浑身发抖,吓了一跳:\"你个砍脑壳的,见鬼了?\"
\"鬼…鬼拍肩...\"李国伟瘫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坟地...冰凉的手...\"
彭桂花赶紧把他扶进屋,倒了碗热水。李国伟哆哆嗦嗦地喝完水,才把经过说了一遍。
\"真的有一只手拍我肩膀,冰得像死人手!\"李国伟心有余悸。
若是平时,彭桂花肯定会骂他胡说八道。但看丈夫吓成这副模样,还有最近的传闻,她也不得不信了。
\"明天去找陈半仙看看。\"彭桂花说。
第二天一早,夫妻俩就去了村西头的陈半仙家。陈半仙是村里的神汉,平时给人算命看风水,据说有些本事。
陈半仙听了李国伟的讲述,又看了看他的面相和手相,眉头紧锁。
\"你这可不是一般的鬼拍肩啊。\"陈半仙说,\"普通的鬼拍肩,拍完就完了,顶多吓一跳。但你肩膀上,还留着阴气。\"
彭桂花忙问:\"啥子意思?\"
陈半仙指着李国伟的右肩:\"你们看,他右肩明显比左肩低一些,而且颜色发青。这是被厉鬼盯上了,它在你身上做了记号,还会再来找你的。\"
李国伟吓得脸都白了:\"那…那咋办?\"
陈半仙画了一道符,让李国伟贴身带着,又嘱咐他七天之内不要走夜路,尤其是不要经过坟地。
\"七天之后,我再给你做场法事,应该就能化解了。\"陈半仙说。
夫妻俩千恩万谢地回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国伟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天黑就不出门。彭桂花也不再骂他,反而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补身体。
但李国伟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他晚上睡不好,总是做噩梦,白天也魂不守舍。更可怕的是,他总觉得右肩膀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
到了第五天晚上,夫妻俩早早睡下。半夜里,彭桂花总觉得不安心,迷迷糊糊间突然感觉李国伟动了。她睁眼一看,身边的李国伟正坐起来,准备下床。
\"你干啥子?\"彭桂花问。
李国伟不回答,径直朝门外走去。彭桂花觉得奇怪,起身跟了上去。
只见李国伟梦游似的走到院门口,打开门,朝外走去。彭桂花吓坏了,赶紧追出去拉住他:\"死鬼,大半夜的你去哪?\"
李国伟转过头,眼神空洞,喃喃道:\"它叫我...我得去...\"
彭桂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坟地的方向,似乎有一点幽幽的绿光在闪烁。她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抱住李国伟:\"不能去!那是鬼火!勾魂的!\"
李国伟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推开彭桂花,继续朝前走。彭桂花爬起来,扑上去又抓又打:\"醒醒!你个砍脑壳的醒醒啊!\"
也许是疼痛刺激了李国伟,他浑身一颤,眼神恢复了清明。
\"我…我咋在这?\"他茫然地问。
彭桂花哭着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李国伟听后,面如死灰。
\"它不肯放过我...\"他喃喃道。
第二天,夫妻俩又去找陈半仙。陈半仙听后大惊失色:\"今晚就是第七天,那厉鬼是要勾你的魂啊!\"
彭桂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半仙,求你救救我家国伟吧!\"
陈半仙沉吟片刻,说:\"只有一个办法了。今晚你们准备一桌酒菜,摆在堂屋正中央。再准备一只大红公鸡。天黑后,你们躲在里屋,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等到子时,我自有办法。\"
夫妻俩连忙照办。彭桂花杀鸡宰鱼,做了一桌好菜。李国伟买来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红公鸡。
天黑后,他们按照陈半仙的吩咐,把酒菜摆在堂屋,然后把公鸡拴在桌腿旁,自己躲进里屋,从门缝往外看。
月色渐浓,堂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大红公鸡偶尔发出\"咕咕\"声。
快到子时,突然,一阵阴风吹来,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国伟和彭桂花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门外。可是,等了半天,什么也没进来。
就在他们松懈时,堂屋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桌上的油灯火焰变小变绿,阴森森的。
大红公鸡竖起脖子上的毛,如临大敌。
突然,公鸡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走,却被绳子拴住了脚。
只见公鸡面前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接着,公鸡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它拼命挣扎,鸡毛四处飞散。
李国伟和彭桂花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陈半仙从暗处闪出,手中拿着一面八卦镜,对准那扭曲的空气大喝一声:\"孽障!还敢害人!\"
空气中突然显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朝门外窜去。
陈半仙追到门口,口中念念有词,将一道符纸贴在门楣上。
一切恢复平静后,陈半仙才让夫妻俩出来。
\"好了,那厉鬼已经被我赶走了。\"陈半仙说,\"它原本是几十年前在这附近冤死的一个外乡人,怨气不散,成了厉鬼。最近不知为何,怨气大增,开始作祟。\"
李国伟心有余悸地问:\"它为啥盯上我?\"
陈半仙看了看他,说:\"你是不是在坟地附近撒过尿?\"
李国伟一愣,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一个月前,我从镇上喝酒回来,确实在那地方撒过尿,离几十步,我以为没事...\"
\"那就是了。\"陈半仙点点头,\"你亵渎了它的安息之地,它自然要找上你。\"
彭桂花骂道:\"你个砍脑壳的,就是管不住你那根鸡巴!\"
陈半仙笑了笑:\"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回头做场法事,超度它。\"
夫妻俩千恩万谢,送走了陈半仙。
鬼拍肩的事情过去后,李家岩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李国伟经过这次惊吓,性格大变,不再好吃懒做,也不再打骂老婆。他每天早早下地干活,天黑前就回家,对彭桂花也体贴了许多。床上也变着花样满足桂花。
彭桂花私下里对邻居说:\"看来这鬼拍肩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把我家那浑球拍醒了。\"
夏天快过去时,有一天傍晚,李国伟从地里回来,路过村口的老槐树,看见一群孩子在玩捉迷藏。
一个小孩被蒙住眼睛,四处摸索,另一个调皮的孩子悄悄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被拍的孩子吓得尖叫一声,扯下蒙眼布,回头看见是同伴恶作剧,气得追打起来。
李国伟看着孩子们嬉闹的身影,笑了笑,继续往家走。夕阳的余晖洒在田野上,稻浪金黄,远山如黛。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味。
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肩,那里的冰凉感早已消失,但记忆却永远留在了心底。生死有界,阴阳相隔,那些游荡在世间的,不过是放不下的执念。而活着的人,更该珍惜眼前的烟火人间。
回到自家院门口,彭桂花正站在那里等他。
\"死鬼,愣着干啥子?吃饭了!\"
\"来了来了。\"
李国伟应着,快步走进院子,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