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换的牙医诊所,所有镜子都被黑布蒙着。
护士递给我一杯漱口水,低声说:“待会无论听到什么,千万别睁眼。”
钻头启动的瞬间,我清楚地听见耳边有人哀求:“救命,放我出去!”
我吓得想挣脱,却发现身体被无形的东西捆在椅子上。
治疗结束,牙医摘下口罩,他的牙齿缝里卡着细小的碎骨。
“你的牙真漂亮,”他痴迷地抚摸工具盘,“很快就是我的收藏品了。”
窗外下起暴雨,我惊恐地发现所有候诊病人的牙齿都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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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牙疼来得不是时候。像有只无形的小锤,日夜不休地敲击着我的右下臼齿,牵扯着半边脑袋都一跳一跳地疼。吃不下,睡不香,连带着脾气都暴躁了几分。常去的那家牙科诊所偏偏在装修,我只好在网上就近找了家评分还不错的——“安心牙科”,名字听着挺靠谱。
诊所坐落在一栋老式商住楼的二层,门脸不大,装修是那种过时的、试图营造温馨却透着一股子力不从心的感觉。米黄色的墙壁,几盆绿植蔫头耷脑,候诊区的沙发皮革有些龟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几乎盖过了一切。
奇怪的是,这家诊所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被严严实实地蒙上了黑布。
候诊区墙上的装饰画镜,诊疗室里的器械反光板,甚至……连治疗椅上那个本该让病人看到自己口腔情况的小圆镜,也被一块裁剪合适的黑布罩得密不透风。
为什么?怕病人看到治疗过程害怕?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前台护士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说话声音很轻,几乎不带起伏。她递给我登记表,手指冰凉。我填表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为什么镜子都盖着?”
护士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声音更低了:“诊所的规定,请配合。”
她引我进入诊疗室。灯光白得刺眼,映得那蒙着黑布的镜子更加突兀。冰冷的治疗椅像某种刑具,泛着金属的寒光。各种钻头、探针、口镜在托盘里排列整齐,也透着一种森然的秩序感。
“先漱口。”护士递过来一个一次性的纸杯,里面是淡蓝色的漱口水。她凑近我,声音压得极低,气流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丝寒意:
“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千万别睁眼。”
说完,她也不看我反应,快步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我拿着那杯漱口水,愣在原地。千万别睁眼?听到什么?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这诊所,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邪性。但牙疼折磨得我实在没了脾气,心想或许是这家诊所什么特殊的安抚病人紧张情绪的方法?虽然这方法着实诡异了点。
我依言漱了口,躺上那张冰冷的治疗椅。椅背缓缓放平,头顶的无影灯“啪”地打开,刺得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个子不高,身形瘦削,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没什么神采,像是蒙着一层灰。他没说话,只是示意我张开嘴,然后用冰冷的口镜和探针在我嘴里检查着。
他的动作很熟练,但带着一种……机械的精准,没有丝毫温度。手指偶尔碰到我的脸颊,也是冰凉的。
“蛀得有点深,需要补一下。”他终于开口,声音隔着口罩,沉闷而平淡。
我点了点头,心里那点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准备好工具,那高速涡轮钻头被拿起,发出轻微的嗡鸣。他俯下身,靠近我。
“张嘴,放松。”他说。
我依言张开嘴,闭上了眼睛。虽然觉得那护士的警告莫名其妙,但潜意识里,我还是选择了听从。
钻头带着刺耳的噪音,逼近我的牙齿。
就在钻头即将接触到我牙面的前一刹那——
一个声音,无比清晰地,贴着我紧闭的眼皮,响了起来!
不是来自外界,更像是……直接在我耳朵里面,或者说,在我脑海里炸响!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嘶哑地、绝望地哀求着:
“救命!!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啊啊啊——!!!”
这声音如此真实,如此贴近,仿佛说话的人就趴在我耳边嘶吼!那绝望的颤音,几乎要撕裂我的耳膜!
“啊!”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就想睁眼坐起!
然而——
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不是心理上的恐惧导致的僵硬,而是物理上的、被彻底束缚!
仿佛有无数道无形的、冰冷的锁链,从治疗椅上蔓延出来,将我的手腕、脚踝、腰部、甚至脖颈,都死死地捆缚住!我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眼球在紧闭的眼皮后面疯狂转动!
怎么回事?!!
鬼压床?!
麻醉过敏?!不对,还没上麻药!
“别动。”牙医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对我突然的“不配合”很不满。那恐怖的求救声,他好像完全没听见!
钻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毫不留情地钻入了我的牙齿!
“唔——!”我发出模糊的呜咽,剧烈的酸痛感传来,但远不及内心恐惧的万分之一!那个绝望的求救声还在我脑海里回荡,与钻头的噪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我能感觉到冰冷的器械在我口腔里动作,能闻到牙齿被磨削产生的焦糊味,能听到唾液吸引器嘶嘶的声响……但同时,那个男人的哀嚎、哭泣、咒骂,也如同背景音一般,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我的神经!
他是谁?!
他在哪里?!
为什么我能听到?!
为什么我动不了?!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钻头的声音终于停了。填充,光照固化……后续的动作变得模糊不清。我的意识几乎被那持续的、无形的精神攻击和身体的禁锢感折磨得涣散。
终于,牙医直起身,似乎结束了。
那束缚着我身体的无形力量,也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溺水获救的人,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治疗椅的灯光刺得我眼泪直流。
牙医正在收拾工具。他背对着我,摘下了沾满血污和唾液的手套,然后……摘下了口罩。
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
但我的目光,瞬间被他微微张开的嘴巴吸引住了——
在他那不算整齐的牙齿缝隙之间,卡着一些极其细小的、白色中透着点微黄的……碎屑。
那不像是食物残渣。
那形状,那质地……
像极了……被磨下来的……碎骨?!或者……牙齿的碎片?!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我的喉咙!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伸出舌头,下意识地舔了舔那些碎屑,然后看向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
像是满意,又像是……贪婪?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缓缓移到了旁边工具盘里,那些刚刚在我嘴里工作过的、沾着我的血和唾液的器械上。
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痴迷的、温柔的动作,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高速钻头。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我,嘴角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露出的牙齿缝里,那些碎屑更加清晰。
“你的牙齿……”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真漂亮……”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像是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艺术品。
“很快……就是我的收藏品了。”
……
……
……
“很快……就是我的收藏品了。”
那句话,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匕首,轻轻巧巧地捅进了我的耳膜,然后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留下无数冰冷的碎片和嗡鸣。
收藏品?
我的……牙齿?
我看着牙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牙齿缝里卡着的、疑似骨屑的白色碎末,看着他抚摸钻头时那痴迷而变态的眼神……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胃里翻江倒海,我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他不是牙医!
他是个……怪物!
我猛地从尚未完全升起的治疗椅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差点带翻旁边的器械架。我甚至顾不上嘴里还残留的麻药感和血腥味,也顾不上什么缴费、预约复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立刻!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我去趟洗手间!”我几乎是吼出了这个拙劣的借口,不敢再看那牙医一眼,踉跄着冲出了诊疗室。
门外走廊的光线比诊疗室里昏暗许多。我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冷汗已经浸透了我的后背。候诊区就在前方,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仿佛是我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时,“轰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在外面炸响!紧接着,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倾泻般哗啦啦地砸了下来,密集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诊所的窗户,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天色瞬间暗沉得如同夜晚。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候诊区。前台那个脸色苍白的护士不知去了哪里,候诊区里坐着三四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他们低着头,或者看着窗外的大雨,没有人交谈,死气沉沉。
我必须离开!现在!立刻!
就在我快要冲到门口的时候,一道极其刺眼的、惨白色的闪电,如同一条扭曲的巨蛇,猛地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瞬间将整个候诊区映照得一片煞白!
在这百分之一秒的、绝对的光明中——
我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了那几位候诊的病人。
我的脚步,猛地钉死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闪电的光芒下,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几个低着头的、沉默的候诊者,他们……他们张开的嘴巴里…… 所有的牙齿,都在黑暗中…… 散发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森然的…… 白光!
不是健康的珍珠白,也不是假牙的呆板白,而是一种……仿佛来自坟墓的、冰冷的、带着死气的荧光白!
那光芒很微弱,但在绝对的黑暗和闪电的映衬下,却清晰得可怕!仿佛他们的牙齿……是活的?或者……被什么东西……标记了?
联想到牙医那句“收藏品”,联想到我刚刚经历的恐怖,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
这些候诊的人……他们……他们是不是也……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他们的牙齿,是不是也即将成为那个变态牙医的“收藏品”?!他们坐在这里,是在等待……被“处理”?!
极致的恐惧让我几乎窒息!我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拧开诊所大门的把手,一头扎进了外面倾盆的暴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我的全身,却无法浇灭我内心那彻骨的寒意。我沿着街道疯狂地奔跑,不敢回头,仿佛那个牙医和他那些散发着白光的“候诊者”随时都会从身后追上来。
跑过一条街,拐过一个弯,直到确认身后空无一人,我才敢停下来,扶着一棵湿漉漉的行道树,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到吐出来的只剩下酸水。
雨水混合着泪水在我脸上横流。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却发现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屏幕也被雨水打得模糊。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被暴雨笼罩的城市,车灯和霓虹在水汽中扭曲变形。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但我嘴里那刚刚被修补过的牙齿,传来隐隐的、异样的酸胀感,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梦境。
那个牙医……
那些被黑布蒙住的镜子……
那个直接响在脑海里的求救声……
那无形的束缚……
牙齿缝里的碎骨……
散发着白光的候诊者的牙齿……
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真相。
我不仅仅是从一个变态牙医那里逃了出来。
我可能是……从一个以牙齿为目标的、某种邪恶存在的巢穴里……侥幸逃脱。
而我的牙齿……已经被他“预订”了。
我摸了摸自己那颗被修补过的臼齿,感觉它似乎比旁边的牙齿……更冷一些。
雨,还在下。
仿佛要冲刷掉这城市里,所有隐藏在光明之下的……污秽与恐怖。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雨水永远也洗刷不掉的。
比如,那颗已经被标记了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