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晨钟刚过三响,山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尘烟卷起半人高,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灰鸽。广亮和尚正捧着刚蒸好的素包往禅房走,冷不防被马蹄声吓了一跳,素包脱手要落,却见一道青影晃过,济公的破蒲扇轻轻一挑,素包稳稳落回盘中,连热气都没散几分。
“阿弥陀佛!道济你这疯和尚,吓死贫僧了!”广亮拍着胸口,见济公肩上还落着片沾了泥的柳叶,忍不住皱眉,“你又去哪疯玩了?师父刚吩咐,后山那座废弃的接引古寺,近来总有人听见夜半钟响,让你去瞧瞧是不是有邪祟作祟。”
济公嘿嘿一笑,咬了口素包,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也不擦,摇着蒲扇就往后山走:“古寺钟响?有意思,有意思!说不定是哪路老朋友在喊济癫喝酒哩!”
后山的接引寺早已荒废数十年,断壁残垣间长满了齐腰的野草,唯有寺门上方那块“接引众生”的匾额还勉强挂着,漆皮剥落,字迹模糊。济公刚跨进寺门,就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钟声,“咚——咚——”,声音沉闷,像是从地底传上来的,听得人心里发沉。
“咦?这钟声不对劲啊。”济公收了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脚步停在大殿中央。殿内的佛像早已被推倒,只剩下半截莲座,莲座旁的地面却比别处平整,还隐约能看见几道裂痕。他蹲下身,用破蒲扇敲了敲地面,“空空”的声响传来,显然底下是空的。
正待细看,忽闻寺外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哭得悲切,直往人心里钻。济公起身往外走,只见寺外的老槐树下,一个穿青布衣裙的女子正扶着树干抹泪,身旁还站着个面色焦急的青年,手里攥着个布包袱,像是要远行的模样。
“姑娘哭得这么伤心,莫不是这小郎君要甩了你?”济公凑过去,嬉皮笑脸地问道。那女子见是个疯和尚,本想躲开,可一想到心中苦楚,眼泪流得更凶了:“大师傅,不是的……是我爹,我爹他被人骗了!”
原来这女子名叫林秀儿,家住山下的临安镇,父亲林老栓是个老实本分的货郎,前些日子遇着个穿锦袍的商人,说要和他合伙做茶叶生意,只需拿出五十两银子做本钱,不出三个月就能翻三倍。林老栓信以为真,不仅把家里的积蓄全拿了出来,还向邻村的王大户借了三十两高利贷,可那商人拿了银子后就没了踪影,王大户天天上门催债,说再还不上钱,就要把林秀儿拉去抵债。
“那小郎君是你未婚夫?”济公指了指旁边的青年,见林秀儿点头,又道,“他这是要去替你爹还钱?”青年名叫陈三郎,是镇上的木匠,他红着眼眶说:“我攒了三年的工钱,也就二十两,不够……我打算去苏州找我舅舅,看看能不能借些银子,可秀儿她……”
济公听完,拍了拍陈三郎的肩膀:“别急,别急,钱的事好说。不过你们可知,这接引寺里的钟声,为何夜半会响?”两人皆是一愣,摇了摇头。济公走到老槐树下,指着树干上一道深深的刻痕:“二十年前,这寺里有个叫了尘的和尚,和山下的一个姑娘好上了,后来姑娘家里不同意,逼她嫁给别人,了尘和尚一时想不开,就在这槐树下上吊了,临死前,他把自己攒的五十两银子埋在了大殿的莲座下,还留下一口小钟,说要等姑娘来取。可那姑娘没等来,银子倒让骗子给盯上了。”
林秀儿和陈三郎听得目瞪口呆,陈三郎急道:“大师傅,您是说,骗我岳父银子的人,就是冲着这地下的银子来的?”济公点点头,晃了晃破蒲扇:“那商人我见过,前几日在镇上的赌坊里输得精光,听说了接引寺的传说,就想骗点银子去翻本。走,咱们去把银子挖出来,还能救你爹的急。”
三人回到大殿,济公让陈三郎找来一把锄头,对着莲座旁的地面挖了起来。没挖多久,就听见“当”的一声,锄头碰到了硬物。扒开泥土,一口铜制的小钟露了出来,钟底下压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果然是五十两银子,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赠吾妻阿翠,盼来生相守”。
“这银子……”林秀儿看着银子,眼圈又红了,“要是早知道,我爹就不会被骗了。”济公把银子递给她:“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那骗子拿了你的钱,早晚得栽。不过这了尘和尚的心愿,还得了了。”他拿起小钟,走到槐树下,敲响了钟声,“咚——咚——”,这一次,钟声清亮,不再沉闷。
“了尘啊了尘,二十年了,别再守着这银子了,你的阿翠早就嫁了好人,儿孙满堂,你也该安心去投胎了。”济公对着空气说道,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应答。
林秀儿拿着银子,拉着陈三郎跪在济公面前:“多谢大师傅救命之恩!”济公连忙扶起他们,又从怀里摸出两个素包,塞给他们:“快回去吧,把银子还了,好好过日子。记住,做人莫贪,贪字头上一把刀,要是你爹不贪那三倍的利,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两人连连点头,谢过济公后,欢欢喜喜地下山去了。广亮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寺门口,看着济公的背影,忍不住道:“道济,你这疯和尚,倒也做了件正经事。”济公转过身,咧嘴一笑,把最后一个素包扔给广亮:“正经事哪有素包香?走,回寺里喝酒去!”
夕阳西下,接引寺的残垣被染上一层金红,那口小钟被济公挂在了寺门的屋檐下,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二十年前的故事,也像是在警醒着过往的路人。济公摇着破蒲扇,哼着小调往灵隐寺走,背影渐渐消失在山林间,只留下满寺的钟声,伴着晚风,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