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川的行动比陈晓预想的还要快。或许是被陈晓那番“保存火种”的言论打动,或许是他自己早已心生退意,仅仅三天后,一次极其隐秘的转移行动便开始了。
参与首次转移的人员精简到令人发指。除了濑川本人和陈晓,只有机要课长、通讯课长,外加五名负责警卫和技术的绝对“心腹”,满打满算不到十人。携带的物资也经过“精挑细选”:几台最新型号的密码机和笨重电台,一批贴着“绝密·永久”封条、连陈晓都没权限细看的核心档案,以及足够支撑数周的武器弹药和压缩干粮。寒酸得像是去逃难,而不是建立什么“最后指挥所”。
转移时间选在一个天色未明的凌晨。几辆卸掉了所有标识、擦得锃亮却难掩旧意的黑色轿车,如同送葬的队伍,悄无声息地滑出梅机关后院,汇入上海尚未苏醒的、空荡荡的街道,然后一头扎向西南方向的浙西山区。
陈晓被安排和濑川同乘一车,待遇“殊荣”。他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城市的水泥森林和虚伪繁华迅速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荒凉的土路、破败的村庄和仿佛被战火吸干了生气的田野。车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濑川闭目养神,但微微抽动的眼角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前排的司机和副官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脸上写着逃离的仓皇和对未来的迷茫。
看似悲壮的战略转移,实则是走向他精心布置的坟场。 陈晓内心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舞台布景的冷静。
车队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挣扎了大半天,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移位了,终于在午后抵达了目的地——地图上那个被标注为“石塘镇”的地方。
这地方与其说是个镇,不如说是个被时代遗忘的大型山村。几排依山而建的、灰扑扑的瓦房毫无生气地趴在山坳里,一条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的碎石路算是主街,唯一的“战略设施”就是坐落在镇子边缘最高处的一个废弃地主大院。经过日军早期改造,围墙明显加高过,上面拉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角落有个木头搭建的了望哨,杵着个无精打采的哨兵——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情报站,梅机关最后的“希望”。
院子倒是挺大,但设施简陋,透着一股被遗忘的破败气息。空气中弥漫着山区特有的潮湿霉味和草木腐烂的气息,混合着一种被长久遗弃的孤独感。
濑川下车后,皱着眉头打量了一圈,脸色比锅底还黑。他大概没想到“备用据点”的条件如此感人。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将就。他立刻下令布置警戒,安装通讯设备,并将带来的档案箱搬进大院主屋——原本的堂屋,现在被临时设为指挥部和档案室。
众人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勉强转动起来。
陈晓没有参与这些杂务,他主动对濑川说:“长官,属下先去熟悉一下周边环境,评估防卫漏洞。”
濑川正心烦意乱,摆了摆手算是同意。
陈晓乐得清闲,独自在院子里外转悠起来。他走得很慢,看得极细。
围墙高度勉强合格,但东北角有一段明显的修补痕迹,砖石新旧不一,是个潜在的薄弱点。了望哨的视野被前面一栋更高的废弃民居挡住了大半,存在不小的盲区。主屋(临时指挥部兼档案室)的结构是传统的木石建筑,不够坚固,而且有一扇后窗正对着后院,窗外不远就是茂密的山林。院子里有口孤零零的水井,旁边堆着些散乱的柴火。
完美!陈晓内心暗忖:这个地方,荒凉,闭塞,易攻难守,也易于在混乱中脱身。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假死”之地!连撤退路线(后窗→山林)都像是上帝,不,是命运给我预留的VIp通道。
他甚至在主屋档案室隔壁,发现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房,门锁形同虚设。正好可以用来暂时安置我那具‘替身’。
一切要素都已齐备。舞台、道具、甚至连群众演员——这些惶惶不可终日同僚,情绪都到位了。
他站在院子角落,望着远处层峦叠嶂、在暮色中渐渐变成墨绿色的山林,那里将是“高桥晓”死后,陈晓新生的方向。
舞台已经就位,环境已然熟悉。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进行。
他深吸一口山区清冷而新鲜的空气,感觉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准备返回主屋时,眼角余光瞥见通讯课长正带着两个士兵,吭哧吭哧地把那几台宝贝电台和密码机往主屋旁边一个低矮的、像是以前用来存放农具的独立石屋里搬。
“课长,这是?”陈晓故作不解地上前询问。
通讯课长擦了把汗,脸上带着一种“终于有人问了”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高桥君,是濑川长官的意思。他说主屋木结构不安全,怕……怕走水或者被炮弹波及。这些精密设备得放在更坚固的地方。”
陈晓心里咯噔一下。
把通讯设备单独存放?还特意选了更坚固的石屋?这老狐狸……是过于谨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点头附和:“长官考虑得周到。”内心却瞬间拉响了警报。
这看似合理的安排,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之前设想的是,混乱中利用主屋大火同时焚毁档案和通讯设备,制造更大的混乱和不可核查性。现在通讯设备被分离出去,万一军统攻击时未能第一时间摧毁这里,或者濑川另有打算……
剧本出了点意外。 陈晓眼神微冷。
他抬头看了看那间孤零零的石屋,又看了看主屋的方向。
看来,得临时加场戏了。
在这荒僻的山镇,通讯是否真的能如计划般顺畅传出?军统那边,会相信这份突如其来的“大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