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马尼拉的行程波澜不惊。陈晓不再安排任何靠近军事设施的“考察”,一心一意扮演归心似箭的商人,与几家之前接触过的供应商签订了意向性的协议(自然是空头支票),打包了各种木材、蕉麻样本,将“商人”角色演到了最后一刻。
撤离前夜,马尼拉市区一家日侨开设的居酒屋。这里几乎是日本情报人员半公开的联络点之一。陈晓选择在这里进行“告别宴”。
几杯清酒下肚,气氛似乎热络起来。吉田又开始吹嘘他的“酒馆见闻”,中村默默喝酒,陈晓则与居酒屋的老板——一个看起来憨厚老实、实则很可能是日特外围线人的中年男人——闲聊着“生意经”和本地风土人情。
酒过三巡,陈晓看似微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资料(混杂着真正的商业合同和样本数据),铺在榻榻米上,唉声叹气:
“老板,你是不知道,这趟生意不好做啊……美国人看起来和气,防备心重得很呐……”
他指着几张模糊的照片(是他刻意挑选出的、无关紧要的港口远景和几张街景),大着舌头说:
“你看……我就想拍点码头……看看吞吐量……差点被他们的宪兵……嗝……拦下来……”
他又翻出几张记录着无关痛痒数据的纸:
“还有这些……市场信息……打听稍微细一点……他们就眼神怪怪的……”
他絮絮叨叨,完全像一个抱怨生意难做的普通商人,但在“醉话”中,却“无意”间透露出一些信息:
——美军检查盘问严格,尤其是对靠近军事区域的拍照行为异常敏感。
——港口巡逻力量加强,似乎增加了夜间巡逻批次(这是他瞎编的)。
——听到一些士兵抱怨说上面下了命令,要加强对可疑人员的监控(这也是他根据气氛编的,半真半假)。
——甚至“惋惜”地提到,听说克拉克基地最近好像搞了什么新的防空演练,反应快了不少(纯属虚构)。
这些信息真假掺半,虚实难辨,整体勾勒出一幅“美军高度戒备、外松内紧、难以深入探查”的画面。
最后,他仿佛不胜酒力,手臂“不小心”一扫,将几张记录着那些虚构的“美军加强戒备”信息的纸张扫到了榻榻米的角落缝隙里,嘴里还嘟囔着:“……不好做……真不好做……”
居酒屋老板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掩饰过去,连忙笑着安抚:“高桥先生喝多了,生意总是慢慢做的嘛……我来帮您收拾……”他殷勤地帮着整理散落的文件,自然而然地、迅速地将那几张遗落的纸片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动作隐蔽而熟练。
陈晓心里冷笑,脸上却一副醉猫相,任由老板收拾,还拉着对方的手继续抱怨了好几句,才被中村和吉田“搀扶”起来。
“老板……抱歉……添麻烦了……下次……下次再来叨扰……”陈晓醉醺醺地道别。
“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老板笑容可掬地将他们送到门口,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回到酒店,关上门。陈晓眼中的醉意瞬间消失,变得清明无比。
“礼物”送出去了。那份真假难辨、强调美军高度戒备的情报,应该很快会通过这个线人的手,传递到当地的日特情报网,甚至最终可能汇入黑木、佐藤他们的情报流里。
这会带来什么效果?或许会让日本军方对美军的警惕性评估产生一定的偏差?或许会在未来他们制定计划时,产生一丝丝的犹豫?或者至少,能让他们觉得此次“季风”小组获取的情报来之不易,价值更高?
哪怕只有一点点作用,也足够了。这就像在敌人的情报蛋糕里,偷偷塞了一小勺芥末。
“头儿,您刚才……”吉田似乎看出点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喝多了,话有点多。”陈晓淡淡打断他,“早点休息,明天一早的船。”
第二天,马尼拉码头。依旧是人流如织,喧嚣忙碌。
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盘查。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样本”,顺利地登上了返回上海的“北海丸”。
站在甲板上,看着马尼拉的城市轮廓渐渐远去,陈晓的心情复杂。这座即将陷入火海的城市,他还会有机会再来吗?以何种身份?
汽笛长鸣,轮船缓缓驶离港口,破开蔚蓝的海水。
任务完成,收获颇丰,还额外送出了一份“毒糖果”礼物。
小组全员安全。
看起来一切顺利。
但陈晓的心头,却始终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阴影。
黑木的催促,吉田的不稳定,中村的沉默,还有那份即将提交的、需要精心炮制的报告……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船向着北方驶去,身后的马尼拉渐渐缩成一个模糊的点,最终消失在海平面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