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黎明的微光尚未渗透至最深处,仅凭几盏龟油灯摇曳的光芒照亮。空气中混杂着泥沼的腥气、草药的辛香和一种压抑的迫切感。一夜冒险的疲惫刻在四人脸上,但无人休息。
阿图将带来的原料一一摆放在一块平坦的石板上:幽蓝微光的夜光兰、散发辛香的心鳞木枝条、之前带来的黑色树脂、矿物粉末,以及那瓶珍贵的半成品黑水。
她再次摊开父亲那卷字迹密集的树皮手稿,指尖划过那些复杂的符号和注释,眉心紧蹙。基利和卡努姆围在一旁,屏息凝神。
“夜光兰花露,需在黎明第一缕光照射前萃取。”阿图看着手稿,又抬眼望了望毫无光线的洞顶,语气果断,“等不到自然光了。用铜镜反光,模拟曙光。”
卡努姆立刻从物资里找出一面打磨得极其光滑的薄铜镜。阿图取来干净的泉水,将几朵完整的夜光兰花瓣浸入一个浅底石臼中。她让奇伯举着油灯,自己调整铜镜角度,将一点微弱的、经过多次反射的光斑精准地投射在浸泡花瓣的水面上。
光斑虽弱,但触及花瓣的瞬间,那些幽蓝的花朵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光芒微微流转,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气泡从花瓣脉络中渗出,融入水中,清水渐渐染上一种极其淡雅的、几乎看不见的浅蓝色泽。
“就是现在!”阿图用一枚打磨光滑的贝壳,极快地将那层浸润了花露的表层水舀出,滴入一个准备好的小玉碗中。玉碗能最大限度保存其活性。
接下来是心鳞木。取其树心,需剥去银灰色外皮,露出内部淡金色的木质。阿图用石锤将其仔细捣碎成絮状,放入另一个小陶罐,加入少量带回来的沼泽水,置于一小堆温火上慢慢烘烤,并不停搅拌,让其释放出油脂和香气。
然后是最关键的融合步骤。她将那瓶半成品黑水倒入一个专用的黑色陶坩埚中,依次加入研磨好的矿物粉、捣碎的树脂,最后是刚萃取出的夜光兰花露。每加入一样,都用一根特定的骨棒顺时针搅拌九圈,逆时针搅拌九圈,动作沉稳而富有韵律。
坩埚内的液体变得粘稠,颜色深黑,却隐隐泛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星空般的深邃光泽,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苦涩、辛香和一丝微甜的气息。
最后,她将烘烤出油脂的心鳞木絮倒入其中。
“噗”的一声轻响,坩埚内腾起一股淡淡的白色蒸汽,香气骤然变得浓郁。液体剧烈反应后又迅速平息,颜色变得更加纯粹,黑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表面却异常平静光滑。
阿图立刻将坩埚从火上移开,用一块湿兽皮包裹,将其置入旁边准备好的、从地下暗河取来的冰凉的泉水中。
“嗤——”冷却的声响在寂静的洞窟中格外清晰。白色水汽弥漫。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那没入水中的坩埚。
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无法把控的一步——“月光下的沉淀”。父亲的手稿在此处语焉不详,只标注了此步骤对药效至关重要。
没有月光。只有冰冷的暗河水。
时间一点点过去。坩埚在水中寂静无声。
阿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失败了吗?缺少了真正的月光,模拟终究不行?
就在失望即将蔓延开时,基利突然低呼一声,指着水中。
只见那黑色陶坩埚周围的冰水中,竟然开始析出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烁着银色微光的颗粒!它们如同微缩的星辰,缓缓沉降,融入黑色的药液之中,使其表面开始荡漾起一种如同月华般的柔和光泽!
暗河水极度冰冷,模拟出了月光般的能量场?还是这洞穴深处的水,本身就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
无人知晓原理,但现象确实发生了!
阿图强压激动,小心翼翼地将冷却的坩埚取出。里面的黑水灵药已然成型,质地如最纯净的黑蜜,散发着内敛的光华和那股复杂而神秘的药香。
成功了!
她用小玉勺取出一小份,快步走入静室。陈景行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更平稳了一些。
阿图跪在榻前,极轻地撬开父亲的牙关,将那一小勺浓稠的黑水灵药滴入他口中。
药液入口,陈景行的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围在门口,屏息等待着,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忽然,陈景行那蜡黄的脸上,眉心微微蹙起,仿佛在对抗某种不适。紧接着,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这细微的声音,在此刻不啻于惊雷!
基利激动地捂住嘴,老泪纵横。卡努姆拳头紧握,眼中爆发出狂喜。
阿图紧紧盯着父亲的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陈景行的眼皮剧烈颤动起来,挣扎了数次,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涣散失焦的,茫然地对着洞顶,似乎无法理解身在何处。
然后,那涣散的目光一点点凝聚,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移动,最终,落在了跪在榻前、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的阿图脸上。
他的目光停驻了,那深陷的眼眶中,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渗出一丝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辨识的光芒。
他的嘴唇再次翕动,气若游丝,却足以让紧盯着他的阿图听清:
“…阿…图…”
不再是梦呓,不再是幻觉。是确确实实的、带着微弱意识的呼唤!
阿图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用力点头,握住父亲枯瘦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
希望,如同那黑水灵药中析出的星辰微光,终于穿透沉重的病痛阴霾,真切地洒落下来。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