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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界方舟”的舰桥内,一片死寂。

方才还清晰无比,标注着“墟海之眼”坐标的星图罗盘,此刻像是一面被砸碎的镜子。所有的符文与指针都在疯狂地自我否定,时而指向船头,时而指向船尾,时而分裂出上百个互相矛盾的箭头,构成一幅癫狂而无意义的画卷。

谎言,已经污染了“真实”。

“嘻嘻……欢迎来到‘遗忘墓园’。”

那个属于“谎言铭刻者”的,仿佛由无数扭曲音节拼凑而成的声音,再度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种病态的愉悦。

“这里的每一颗尘埃,都曾是一个不该被记起的故事。而你们,将成为这里最新的藏品。”

话音未落,方舟外的景象彻底变了。

那片光怪陆离的混乱星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连虚空风暴都避开了这片领域。视野所及之处,尽是漂浮着的庞然巨物。那是一艘艘早已被岁月腐蚀得只剩下骨架的战争巨舰,其上铭刻的徽记早已无法辨认,但那狰狞的撞角与密密麻麻的炮口,依旧在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铁血。更有无数被拦腰斩断的破碎星体,像是一座座沉默的墓碑,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

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死气与怨念,如同冰冷的海水,无孔不入地渗透而来,让舰桥内的温度都骤降了十几度。

这片星域,是一座埋葬了某个纪元的古战场!

“嗡——”

就在此时,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嗡鸣,从四面八方响起。

是“九界方舟”上那磅礴的生命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火炬,惊醒了这片墓园中沉睡的亡魂!

只见那些破碎的星体与战舰残骸之上,一缕缕黑色的怨气升腾而起,起初如烟,继而如潮,最终汇聚成一场遮天蔽日的怨魂风暴!

无数狰狞扭曲的面孔在风暴中沉浮,它们发出无声却能刺穿神魂的尖啸,疯狂地朝着“九界方舟”的护盾冲击而来!

“咚!咚!咚!”

护盾光幕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撞击,都让整艘方舟为之震颤。那些哀嚎并非单纯的音波,而是蕴含着无尽痛苦、不甘与诅咒的精神冲击!

“杀!杀了那个叛徒!”

“为什么……为什么背弃盟约!”

“家园……我的家园在哪里……”

联军之中,不少修为稍弱的战士瞬间双目赤红,神智开始混乱。有人突然拔出兵器砍向身边的同袍,口中嘶吼着意义不明的词句;有人捂着耳朵痛苦地翻滚,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怕的呓语;更有人眼神空洞,竟一步步走向甲板边缘,想要投身于那片怨魂之海!

“稳住心神!结阵!”仙帝一声怒喝,帝威如狱,暂时镇住了骚乱,但他的脸色也无比凝重。

军心,正在被撼动!

“是叙事层面的污染,混杂了最纯粹的怨念。”裴砚的眉头紧紧锁起,他尝试催动《破妄》真言,金色的瞳光扫过眼前的怨魂风暴。

然而,在他的视野里,这片风暴既是“虚假”的怨念集合体,又是“真实”的古战场残留。谎言铭刻者的力量并非凭空捏造幻境,而是将一段“被遗忘的真实”扭曲放大,变成了一件武器。这让《破妄》之力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却找不到可以斩断的清晰界线。

“真实归位,谬误退散!”一旁的沈砚秋指尖绽放光芒,温和的言灵之力试图为众人校准认知。

可她的声音刚一发出,就被那怨魂风暴中夹杂的、属于谎言铭刻者的低语所干扰、扭曲,最终化作微弱的涟漪,消散无形。

就在这时,裴砚脑海中那本厚重的《永恒话本》无风自动,书页哗哗作响,最终停留在一页之上。一行行模糊的古篆字迹,如同从历史长河的河底被打捞出来一般,缓缓浮现:

【失落纪元·星海葬礼】

【……他们燃尽了最后一颗星辰,铸成最后的壁垒,只为守护身后的‘摇篮’……然,背誓者的尖刀,从内部刺穿了英雄的心脏……他们的故事,被篡改,被遗忘,荣耀化为诅d……】

原来……是这样。

裴砚的目光穿透那狰狞的风暴,看向那些痛苦挣扎的灵魂。

他们不是恶鬼,而是英雄。是被背叛、被遗忘、连死亡都不得安宁的英灵!

对抗谎言的最好方式,不是戳破它,而是讲述一个……更真实、更有力量的故事!

福至心灵,裴砚放弃了所有徒劳的对抗。他一步踏出,身影瞬间出现在“九界方舟”最为突出的舰首。在那狂暴的怨魂风暴之前,他竟是迎风盘膝而坐,宛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裴砚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眼中的锐利与战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悯与敬意。

他没有念诵任何艰涩的经文,也没有催动任何霸道的真言。他只是张开了口,用一种温和而洪亮,足以穿透所有怨念嘶吼的声音,开始讲述。

“我给大家……也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不叫《回家》,它没有名字,因为它本该被铭刻在纪元的丰碑之上。”

“在很久很久以前,比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都要久远。这片星海,曾有过一个名字,叫‘守护者壁垒’。有一群人,他们与我们一样,生活在星海的‘摇篮’里,有着自己的亲人、爱人与信仰。”

裴砚的声音并不高亢,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他将《永恒话本》中那段破碎的记载,以《往生度魂章》的慈悲为骨,以自身磅礴的气运为血肉,用他说书人独有的方式,演化为一段恢弘悲壮的史诗叙事。

“直到有一天,‘摇篮’之外,传来了‘吞噬者’的嘶吼。于是,他们站了出来。他们燃尽了自己的世界,铸成了你们脚下这些破碎的战舰。他们告别了亲人,驶入了这片永恒的黑暗……”

随着他的讲述,一股由磅礴气运与慈悲叙事之力融合而成的金色暖流,从他身上扩散开来,如春风化雨,涤荡着整片怨魂风暴。

那些疯狂冲击着护盾的怨魂,动作渐渐迟缓了下来。

“他们在这里战斗了三万年,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们击退了‘吞噬者’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守护住了身后的‘摇篮’。他们本该是英雄,本该被万世传颂!”

裴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悲愤。

“但,背叛的尖刀,从他们誓死守护的家园内部刺来。谎言取代了真实,功勋变成了罪名,荣耀化作了诅咒。他们被遗忘了,他们的故事被尘封,他们的不甘与怨恨,在这片战场上徘徊了无数个纪元……”

“不!住口!”谎言铭刻者那惊怒的尖叫在众人心底响起,“这些都是被废弃的故事!是垃圾!不准再提!”

但已经晚了。

只见那狂暴的怨魂风暴,彻底平息了下来。无数狰狞扭曲的怨魂,在金色的暖流中,渐渐褪去了黑色的怨气,显露出模糊却英武的身姿轮廓。他们穿着古老的铠甲,手持断裂的兵刃,虽然身影虚幻,却透着一股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

他们不再攻击,不再哀嚎。

所有英灵的虚影,都朝着舰首的裴砚,朝着他们身后这艘承载着“回家”希望的方舟,缓缓地、郑重地……躬下了身。

那是一个跨越了纪元的军礼。

随后,他们如释重负地抬起头,身躯化作亿万点璀璨的光尘,如同一场盛大的萤火,消散在这片死寂的星海中。

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不!你们怎么可能……这些‘废弃的故事’,怎会被你重新赋予意义!”谎言铭刻者发出不甘的尖叫,随后彻底沉寂了下去。

而就在那亿万光尘消散的地方,一条由英灵们残存的、最纯净的守护执念汇聚而成的微光小径,悄然浮现,在无尽的黑暗中,指向了星域深处的某个方向。

危机,似乎解除了。

方舟上的众人,无不长长地松了口气,看向裴砚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撼与敬佩。

然而,就在监星台主准备下令,让方舟循着这条光路前进之时——

“吼——!!!”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墟海巨兽都要恐怖,仿佛能震碎神魂与星辰的咆哮,猛地从那光路的尽头传来!

整个“遗忘墓园”,所有战舰的残骸,所有破碎的星体,都在这一声咆哮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股比怨魂风暴强大万倍,更加古老、更加暴戾、更加绝望的气息,苏醒了!

仿佛,他们刚才净化英灵的举动,惊醒了这座墓园里……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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