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的权柄如日中天,但他并未立刻挥刀砍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他知道,欲要其亡,必先令其狂。在最终收网之前,他需要先稳固自己的根基,赢得更广泛的支持,甚至……迷惑他的敌人。
于是,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革,以锦衣卫衙门和诏狱为核心,悄然展开。
一道措辞严厉的命令下发至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及天下所有诏狱:
“即日起,凡审讯人犯,非重罪不施肉刑。严禁屈打成招,所有口供需有旁证、物证佐证方可定案。违令者,以酷吏论处,革职查办!”
“改善狱囚待遇,按律供给饮食医药,不得克扣。病者需及时救治,死者需报验存档。狱室需定期清扫,防病防疫。”
命令一出,不仅外界哗然,连锦衣卫内部都炸开了锅!
多少年来,诏狱就是人间地狱的代名词,刑讯逼供是家常便饭,屈死冤死者不知凡几!这位以酷烈闻名的指挥使,竟然要自废武功?!
“大人!此令一下,恐兄弟们束手束脚,难以办案啊!”一位冯奎时代留下的千户忍不住进言。
萧彻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办不了案,就换能办的人来办。锦衣卫是陛下的鹰犬,不是滥施酷刑的屠夫。”
他并非心慈手软。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屈打成招的供词漏洞百出,只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甚至反噬自身。他要的是铁证如山,要的是经得起任何审视的罪案!这远比那些在痛苦下编造的谎言更有力量。
同时,他下令重新审理诏狱中积压的旧案,尤其是冯奎时期草草定案的冤假错案。一批被无辜牵连的官员、士子、百姓得以重见天日。
这些举措,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砸开了一个窟窿,迅速引起了剧烈的反响。
民间一片赞誉之声! “萧青天!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诏狱居然讲王法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就说萧大人是好人!之前那些都是污蔑!”
那些清流御史和朝中较为正派的官员,虽然依旧对萧彻的权势心存忌惮,却也不得不私下承认,这些改革于国于民有利,甚至上书表示支持。
萧彻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复杂而奇特的高度——他既是令人畏惧的酷吏头子,又是拨乱反正的青天象征。
然而,这无疑触动了巨大的利益集团。
那些早已习惯了利用诏狱排除异己、敲诈勒索的锦衣卫旧势力,怨声载道,阳奉阴违。
那些隐藏在朝堂之上,依靠冤狱和黑暗手段稳固地位的人,更是感到了巨大的威胁和愤怒!萧彻这么做,不仅仅是收买人心,更是在拆他们的台,挖他们的根!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更何况,萧彻要断的,是他们的生路和权路!
养心殿内。
皇帝看着各地报上来的、对萧彻新政的赞誉奏章,心情复杂难言。萧彻声望越高,他越不安。但另一方面,萧彻这些举措又确实缓解了民怨,彰显了朝廷“仁政”,让他无法反驳。
他甚至有些看不懂萧彻了。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陛下,”新任的司礼监太监低声禀报,“孙尚书、李总宪等几位大人求见,似乎……是为了萧大人新政之事。”
皇帝揉了揉眉心:“宣。”
几位重量级的老臣鱼贯而入,脸上皆带着忧国忧民(或许更多是忧己)的凝重。
“陛下!”户部尚书孙廷敬率先开口,语气沉痛,“萧彻此举,看似仁政,实乃包藏祸心啊!他这是在收买人心,树立私恩!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且诏狱乃朝廷重器,如今自缚手脚,如何震慑奸佞?”
“孙大人所言极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焕附和(他因儿子之事对萧彻恨之入骨),“萧彻严禁刑讯,分明是想为某些重犯开脱!甚至可能借此机会,销毁对他不利的罪证!陛下不可不察!”
“臣附议!” “请陛下明鉴!”
几位老臣纷纷跪地,一副忠君爱国、痛心疾首的模样。
皇帝看着他们,心中明镜似的。这些人,哪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他们怕的不是什么“国将不国”,他们是怕萧彻那把火,迟早烧到自己身上!
但……他们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萧彻的权势,确实太大了。声望,也确实太高了。
“朕知道了。”皇帝疲惫地挥挥手,“朕会……酌情考量。”
他没有明确表态,但心中的猜忌和不安,又被撩拨起来。
萧彻坐在锦衣卫衙门的值房里,听着心腹禀报着朝堂上的动静和那些老臣的攻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闹吧。
跳吧。
你们越反对,越显得你们心里有鬼。
你们越害怕,就越证明我走对了路。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改革是真,收买人心也是真。
但更深的目的,是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自己浮出水面,自己走到台前。
让他们在恐慌和愤怒中,露出破绽。
同时,他也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将他从西山皇陵带回来的那些碎片,拼凑成最致命的武器。
这场改革,就是他扔出的烟雾弹,也是他布下的诱饵。
现在,鱼饵已经洒下。
就等着……
最大的那条鱼,忍不住咬钩了。
他拿起一份关于孙廷敬门生故旧近期异常调动和资金往来的密报,眼神冰冷。
快了。
萧彻推行的“仁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是百姓的赞誉和部分清流的附和,但水下,却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那些被触动了根本利益的庞然大物,开始不安地躁动,伸出它们的触角。
这日深夜,一封没有署名、字迹潦草却内容惊悚的密信,被一支弩箭直接钉在了萧彻书房外的廊柱上!
信上只有一句话:
“西山皇陵,丙字库,寅时三刻。”
落款是一个模糊的、滴血般的爪印。
陷阱?还是……某些人内部崩裂,送来的投诚?
萧彻捏着那封信,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西山,丙字库,那是存放废弃建材和部分陈旧档案的偏僻库房,几乎无人看守。
时机太过巧合。他刚查到皇陵账目的问题,这密信就来了。
但他还是决定去。
无论是陷阱还是机会,他都需要亲自去确认。更何况,他如今手握重权,自身便是最大的诱饵和最强的武力。
寅时初,夜色最浓。
萧彻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四名绝对心腹的死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了城,直奔西山。
皇陵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森严肃穆。丙字库更是位于陵区边缘,荒草丛生,断壁残垣,透着一股荒败死寂的气息。
库房大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萧彻示意死士分散警戒,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就在他踏入库房的瞬间——
异变陡生!
头顶上方传来机括绷紧的锐响!数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黑暗的房梁上激射而下,直取他的要害!
与此同时,两侧堆积如山的废弃建材后面,猛地跃出七八道黑影,刀光凌厉,无声无息地扑杀而来!
库房大门也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门外传来金铁交击和闷哼声——他带来的死士被埋伏在门外的人缠住了!
陷阱!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杀局!
对方根本不在乎是否暴露,目的只有一个——在他深入调查之前,将他彻底灭口于此!
萧彻眼神一厉,并未慌乱。他仿佛早有预料般,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侧后方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几支致命的弩箭!箭矢哆哆地钉入他刚才站立的地面!
同时,他腰间的绣春刀已然出鞘!刀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圆弧,精准地格开了最先劈到的两把钢刀,火星四溅!
“杀!”袭击者中有人低吼一声,攻势更加疯狂!这些人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招式狠辣,配合默契,完全不顾自身安危,只求将他毙于当场!
库房内空间狭小,堆满杂物,极大地限制了闪转腾挪。萧彻以一敌多,顿时陷入险境!刀锋几次擦着他的衣角掠过,险象环生!
但他依旧冷静得可怕。他的刀法没有任何花哨,全是战场上磨炼出的最简洁、最有效的杀人技!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劈砍,都带着一种冰冷的效率感。
一名死士欺身近前,匕首直刺他心窝!萧彻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其手腕,猛地一拧!骨裂声清晰可闻!右手刀顺势反撩,直接切开对方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冰冷的侧脸上。
他脚步不停,利用尸体作为掩护,猛地撞入另一名死士怀中,刀柄重重砸在其太阳穴上!那死士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战斗在极端的时间内变得极其血腥和残酷!萧彻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死神,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死亡!
然而,敌人太多,空间太窄。背后一道刀风袭来,他刚解决掉正面之敌,已然来不及完全避开!
嗤啦!
刀锋划过他左臂,带出一溜血花!
萧彻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停,反手一刀将偷袭者逼退!
就在这时——
库房深处,一堆巨大的、覆盖着油布的废弃建材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机关启动的“咔哒”声!
紧接着,那堆建材猛地向内塌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气息的风从洞中吹出!
一条密道?!
袭击者们似乎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里还有机关!
萧彻眼中精光爆射!
就是现在!
他不再恋战,猛地向那洞口扑去!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焰火,甩手掷向库房顶窗!
焰火穿透窗纸,在空中炸开一团刺眼的红色光芒!
“拦住他!”死士头领惊怒交加!
但已经晚了!萧彻的身影如同游鱼般,瞬间没入了那黑黝黝的洞口!
几名死士想要追入,洞口内部却传来一阵机括响动,一块沉重的断龙石轰然落下,险些将一名死士砸成肉泥!彻底封死了入口!
“妈的!”死士头领气得一刀劈在断龙石上,火星四溅,却无可奈何。
门外,看到信号的锦衣卫死士和后续赶来的援军也爆发了更猛烈的攻击,很快将门外埋伏的敌人清除干净,冲入库房,却只看到满地尸体和那扇紧闭的断龙石。
“大人!大人!”心腹死士焦急地拍打着石门,却毫无回应。
密道之内。
萧彻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浸湿了衣袖。
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眼前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狭窄通道,墙壁上刻着模糊的符文,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类似硝石和腐朽物混合的味道。
这绝非普通的密道!
他忍着痛,一步步向下走去。
通道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室内空空如也,唯有中央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箱。
箱子上没有锁,却布满了复杂的机括。
萧彻仔细观察着那些机括,眼神越来越凝重。这些机括的制作工艺,远超这个时代,透着一种诡异的精密感。
他尝试着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拨动那些机括。
咔哒…咔哒…
机括发出沉闷的响声。
终于,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般的摩擦声,铁箱的盖子,缓缓向上弹开。
萧彻举着火折子,看向箱内。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厚厚一叠泛黄的、材质特殊的纸张,以及……几件形状古怪、非金非铁的器物。
纸张上,绘制着极其复杂的图形和符号,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那些器物,则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触手冰凉。
其中一张图纸的角落,绘制着一个清晰的图案——那是一个与陈廷之碎纸片上、以及西域使者某些物品上极其相似的诡异图腾!
而在另一张看似随笔记录的纸张上,用一种熟悉的、属于先帝晚年的笔迹,写着一行潦草的字:
“长生……逆天改命……国运为祭……终是镜花水月……”
萧彻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
西山皇陵的巨大款项漏洞,根本不是什么贪墨!
先帝晚年,恐怕是在这皇陵之下,进行着某种极其隐秘、甚至堪称逆天的疯狂尝试!可能与追求长生有关,也可能与……更改国运命数有关!而孙廷敬等人,不过是具体的执行者和资金管理者!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今上即位后,要极力掩盖此事!这绝对是足以动摇国本、甚至引发天下大乱的惊天秘闻!
而晋王、陈廷之,恐怕都是或多或少知情人,甚至可能想利用这个秘密!
瓦剌和宫内某些人的勾结,或许也与此有关?他们想得到先帝的研究成果?还是想借此彻底搞乱大明?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彻底贯通!
萧彻缓缓拿起箱中那几件诡异的器物和那叠图纸。
他知道,他握住的,不再是扳倒几个政敌的罪证。
而是足以将整个天都捅破的……
惊天之秘!
库房外的厮杀声渐渐平息。
萧彻将东西小心收好,目光投向密道更深处的黑暗。
这里,绝不止一个出口。
他沿着密道另一侧走去。
狩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而他手中的筹码,已经沉重到……足以让整个天下,为之颤抖。
他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然后,好好想一想。
该如何使用……这把足以弑君灭国的……
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