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离去已有旬日,金陵城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涌动。
周娥皇称病闭门不出,谢绝了一切访客,包括那些或好奇、或打探、或真心假意前来安慰的闺中旧友。她知道,自己如今是金陵城最大的谈资,一举一动都被人放在放大镜下审视。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色,也能让某些人更快地露出马脚。
流萤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药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色:“小姐,药好了。您这几日虽不见客,但总在窗前站着,奴婢担心您思虑过甚,伤了身子。”
周娥皇接过药碗,黑褐色的药汁倒映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她轻轻搅动汤匙,语气淡然:“放心,你家小姐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惜命。”前世缠绵病榻、任人宰割的无力感,她再也不想经历。这具身体,这个身份,是她复仇和重新开始的本钱。
她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让她更加清醒。
“流萤,我让你留意府内外的动静,尤其是关于六皇子那边和二小姐的,可有什么异常?”
流萤压低声音:“回小姐,六皇子府邸近日似乎很安静,但据门房说,有好几拨生面孔在咱们府外围转悠过,不像普通人。二小姐那边……自打从水月庵回来,被您吩咐在院里静养,倒是安分,只是夫人去看过她几次,每次二小姐都哭得厉害,说想见您,说……说姐妹之间不该有隔阂。”
周娥皇冷笑一声。隔阂?前世她被活活气死时,可没见这位好妹妹讲什么姐妹情分。如今的安分,不过是迫于形势的伪装罢了。至于那些生面孔,自然是李煜派来监视的眼线。他果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碍于身份和眼下朝中微妙的局势,暂时不敢明目张胆地动作。
“不必理会。告诉门房,严守门户,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放进来。至于二小姐……”周娥皇眼神微冷,“她若再哭,你就去告诉她,安心静养便是对姐姐最大的宽慰,若觉得院里闷,水月庵倒是清静。”
流萤心中一凛,应声道:“是,小姐。”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特定的鸟鸣声。周娥皇眼神一动,对流萤道:“你去小厨房看看我吩咐炖的燕窝好了没有。”
支开流萤,她轻轻推开后窗一道缝隙。一道窈窕的身影如狸猫般敏捷地闪了进来,正是做寻常侍女打扮的窅娘。
“姐姐。”窅娘气息微喘,眼中却闪着光,“有消息了。”
“说。”周娥皇关上窗,示意她坐下。
“六皇子那边,明面上没什么,但他身边最得宠的内侍前两日秘密出城了一趟,去的方向是北边。”窅娘低声道,“我买通了一个给皇子府送菜的小厮,隐约听说,似乎是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还带了……带了画像。”
北边?画像?周娥皇心下一沉。李煜果然将怒火转向了赵匡胤!他不敢直接动周家,便想对孤身北上的赵匡胤下手!
一股寒意夹杂着怒火瞬间窜遍全身。李从嘉,你还是这般下作!
“可知具体是派往何处?何人接应?”周娥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窅娘摇头:“这小厮层级太低,探听不到更深的消息。不过,姐姐放心,我已让可靠之人留意北边来的消息,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周娥皇沉吟片刻,道:“此事至关重要,妹妹务必多费心。钱财方面不必节省。”她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锦囊递给窅娘,“这些你先拿着,打点用度。”
窅娘没有推辞,她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姐姐放心,我省得。”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或许与姐姐让我留意的那个后周将领赵光义有关。”
周娥皇眸光一凝:“赵光义?他怎么了?”尽管此刻赵光义尚未位高权重,但周娥皇深知此人的危险本性。
“近日教坊司来了几个从北边战乱之地逃难来的乐工,闲谈时说起,后周军中有个姓赵的年轻将领,打仗勇猛,但为人……颇好渔色,手段也不太光彩,曾强占过败将家眷。虽未直言其名,但年纪和行事作风,与姐姐提到的赵光义有些相似。据说他因其兄长的关系,在军中颇有些势力。”窅娘说道。
周娥皇的手指微微收紧。赵光义!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即便此时他羽翼未丰,那卑劣的品性已然显露。此人如同跗骨之蛆,现在或许还威胁不到她,但将来必成大患。尤其……如果赵匡胤将来真的成就大业,这个弟弟将是最大的变数和毒瘤!
她必须未雨绸缪。
“妹妹,关于这个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请帮忙继续留意,特别是他与南唐是否有任何暗中往来,或者……他是否有意南下。”周娥皇叮嘱道。前世赵光义对大小周后的垂涎,她记忆犹新。
“是,姐姐。”窅娘点头应下。
送走窅娘,周娥皇独自沉思。李煜的暗箭,赵光义的潜在威胁,都让她感到紧迫。她不能只被动防御。
首先,必须确保赵匡胤的安全。光靠窅娘打听消息不够,她需要更直接的力量。父亲周宗身为宰相,在北方必然也有些隐秘的人脉和眼线。或许……她可以设法从父亲那里,不动声色地获取一些助力,至少,在关键时刻能向赵匡胤示警。
其次,关于李煜。仅仅是拒婚,还远远不够。她要将前世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百倍奉还!他不是最看重他的才子名声和皇位吗?那她就先从这些地方,慢慢摧毁他!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她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研磨作画,而是提笔写下了一串名字和关系图,其中赫然包括几位与李煜存在竞争关系的皇子,以及朝中一些对李煜文人习气不满的务实派大臣。
既然南唐注定要倾颓,她不介意亲手推动这个过程,顺便,将李煜牢牢钉在亡国之君的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