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扶着周娥皇回到闺房,流萤机警地守在门外,隔绝了内外。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焚烧诗稿的淡淡焦糊味。
周娥皇靠在软榻上,方才面对李煜和周宗时的强硬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她闭着眼,长睫微颤,脸色苍白得透明。
赵匡胤站在榻边,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他征战沙场,见过生死,却从未有过如此心慌意乱的感觉。他笨拙地倒了杯温水,递到她面前,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喝点水,缓一缓。”
周娥皇睁开眼,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粗糙的手掌,两人俱是一颤。她小口啜饮着温水,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赵大哥,”她放下水杯,抬眼望向他,目光复杂,“你不该来的。今日之事,已将你卷入是非之中。李从嘉……他不会善罢甘休。”
赵匡胤眉头紧锁,在她榻边的凳子上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坚定:“我既依约而来,便不怕是非。只是……我没想到,你会面临如此境地。”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自责,“若我早些来,或许……”
“不,”周娥皇轻轻摇头,打断他,“你来得正好。若非你今日出现,我或许……或许又会重蹈覆辙。”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重蹈覆辙?”赵匡胤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不寻常的词。
周娥皇自知失言,连忙掩饰道:“我是说,若非你出现,我恐怕难以违抗父命,最终……嫁入那看似繁华,实则冰冷的牢笼。”她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他依旧紧握的绣帕上,“这帕子,你还留着。”
赵匡胤摊开手掌,那方绣帕已被他攥得有些褶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试图抚平:“自然留着。滁州一别,赵某从未忘怀。”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周娥皇心中酸涩与甜蜜交织。前世,这方绣帕被她深藏,最终蒙尘。这一世,它终于回到了主人手中,见证着他们的重逢。
“赵大哥,”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迂回,“你今后有何打算?”
赵匡胤神色一正:“如今中原纷乱,汉隐帝无道,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我本欲投奔后周郭威将军麾下,以求建功立业。途经金陵,便是为了……”他看向她,意思不言而喻。
后周郭威!周娥皇心中了然。这是赵匡胤命定的起点,也是他未来黄袍加身的基石。她绝不能阻拦,反而要助他一臂之力。
“郭威将军确是当世英雄。”周娥皇点头,“赵大哥胸怀大志,正当如此。乱世之中,唯有掌握力量,方能守护想守护之人,做想做的事。”她意有所指。
赵匡胤深深地看着她,从她眼中看到了远超寻常闺秀的见识和决断。他心中激荡,只觉得眼前女子,不仅是他心之所系,更是难得的知己。
“只是,”周娥皇话锋一转,露出忧色,“李从嘉今日受此大辱,必会迁怒于你。你孤身一人,在南唐地界,恐有危险。”
赵匡胤冷哼一声:“我赵匡胤行得正坐得直,何惧他暗中算计?大不了杀出金陵!”
“匹夫之勇不可取。”周娥皇不赞同地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赵大哥,你需要尽快离开金陵,前往邺都投军。”她沉吟片刻,从枕下取出一个精巧的锦囊,递给他,“这里面有些金银细软,虽不多,但足以充作盘缠。另外,我父亲……他虽然恼怒,但终究是我父亲。我会设法让他派人‘护送’你安全离开南唐边境,也算全了今日我将他置于尴尬境地的补偿。”
她考虑得如此周全,既顾全了他的志向,又担忧他的安危,还巧妙地化解了与周家的部分矛盾。赵匡胤心中感动万分,他没有推辞,接过锦囊,只觉得重若千钧。这不仅是盘缠,更是她的信任和情意。
“娥皇……”他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承诺,“等我。待我建功立业,必以最隆重的礼仪,迎你过门!”
周娥皇看着他眼中炽热的真诚,展颜一笑,如冰雪初融,明媚不可方物:“好,我等你。”
这一句“我等你”,胜过千言万语。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
李煜回到宫中,砸碎了书房内最心爱的端砚。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他李从嘉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周娥皇!赵匡胤!这两个名字如同毒刺,深深扎在他心上。
“查!给本王去查!那个赵匡胤,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对着心腹内侍怒吼,温雅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殿下息怒。”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却是闻讯赶来的晋王李景遂(历史上李煜的叔父,剧中或有改编,此处沿用剧中可能存在的谋士角色),“为一个女子动怒,不值当。那周娥皇不识抬举,是她没福分。至于那个赵匡胤……不过一介武夫,蝼蚁而已。眼下,殿下更应关注的是太子之位……”
李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叔父说得对,太子之位才是重中之重。只要他登上那个位置,天下美人,予取予求!周娥皇……到时候,他要她跪着求他!
然而,那股被拒绝、被比下去的羞辱感,却如同毒火,在他心底默默燃烧,等待着爆发的时机。他绝不会让那对男女好过!
周府,傍晚。
周宗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唉声叹气。徐氏在一旁垂泪:“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得罪了六皇子,我们周家……还有娥皇那丫头,真是鬼迷心窍了!”
周宗停下脚步,疲惫地揉着眉心:“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那个赵匡胤……观其气度,倒非池中之物。娥皇既然心意已决,我们强行阻拦,只怕适得其反。”他想到女儿今日面对皇子时那份冷静和决绝,心中竟生出几分陌生的忌惮。这个女儿,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就任由她胡闹?”
“当然不是。”周宗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派人‘护送’赵匡胤离开南唐,做得干净些,既全了娥皇的心思,也算卖给那赵匡胤一个人情。至于六皇子那边……我明日便进宫请罪,陈明利害,再许以其他好处,希望能平息他的怒火。眼下陛下身体欠安,太子之位未定,六皇子也未必敢将事情闹大。”
他到底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宰相,瞬间便权衡出了利弊。女儿的选择或许冒险,但那个赵匡胤,未必不是一支潜力股。乱世之中,多条退路总是好的。
当夜,水月庵。
周家敏跪在冰冷的佛堂里,抄写着枯燥的经文,手腕酸麻,心中满是委屈和不解。说好的为她祈福回来就有“福气”呢?怎么感觉像是被姐姐发配来了这清苦之地?她想起白日隐约听到前院的喧闹,似乎与六皇子有关,心中更是像有猫爪在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姐姐和六皇子的婚事……还作数吗?
一种模糊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盼,在她心底悄悄滋生。
次日清晨,金陵城外。
赵匡胤骑在马上,回望那座巍峨的城池。几名周府派来的“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摸了摸怀中那个锦囊,又想起昨日周娥皇苍白却坚定的脸庞,心中充满了力量和不舍。
“娥皇,保重。我赵匡胤,必不负你!”
他勒转马头,向着北方,向着他的战场和未来,疾驰而去。身后,金陵城的轮廓渐渐模糊,而一段属于他和周娥皇的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
周娥皇站在绣楼的窗前,远远望着城外的方向,目光悠远。送走了赵匡胤,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需要她独自去走。李煜的报复,家族的 荣耀,还有那个将来隐藏在暗处、如同毒蛇般的赵光义(此时还只叫赵匡义)……她都要一一应对。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只会弹琴作画的周娥皇了。
她轻轻抚摸着缝在衣襟内的绣帕,眼神冰冷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