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的身影消失在宫墙转角时,养心殿的烛火还亮着。
刘徽捏着奏折的手指泛白,案上的青瓷盏里,龙井早已凉透。
他今年刚满十七,登基不过三载,虽已亲政,却总觉得朝堂这盘棋,自己始终是个隔着纱帘看棋的人。
直到今夜,漼广送来的锦盒,才让他看清了棋盘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落子。
“陛下,三更天了,要不要传份点心?”
贴身太监李德全轻手轻脚进来,见刘徽盯着奏折出神,声音压得比殿外的夜露还低。
刘徽没抬头,指尖划过“戚太后密令沈从安联络旧部”那行字,墨痕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不必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少年人少有的沉定。
“你去把漼太傅送来的密函再读一遍,重点读沈从安旧部在江南的布防。”
李德全心里一紧,连忙拿起案上的密函,清了清嗓子念道。
“江南苏掌柜,名下绸缎庄二十三家,实则为沈从安囤积粮草之所;荆州王校尉,手握三千边军,去年以‘操练’为名,私自调换军中将领十二人……”
念到一半,刘徽忽然抬手打断。
他走到窗边,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宫墙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朝堂上那些暗藏锋芒的势力。
“朕以前总以为,太后垂帘这些年,不过是念着先皇的情分,想多护朕几年。”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
“如今才知道,她护的不是朕,是她手里那点权力。”
李德全不敢接话,只垂首立在一旁。
他跟着刘徽从东宫到养心殿,看着小皇帝从懵懂孩童长成如今的模样,也清楚朝堂上的暗流。
漼太傅是先皇留下的托孤重臣,手握权力,是制衡太后的关键。
而太后身边的梅先生、沈从安这些人,却总想着把权力攥在自己手里。
“你还记得吗?朕十岁那年,沈从安以‘辅政大臣’的名义,想把禁军兵权拿到手,是漼太傅带着兵符闯进大殿,说‘禁军是皇家卫戍,不是臣子私兵’,才把这事压下去。”
刘徽忽然转过身,眼神亮了几分。
“那时朕不懂,只觉得太傅凶,现在才明白,他是在护着朕,护着这北陈的江山。”
他走回案前,拿起那份奏折,指尖在“三司会审提前三日”那几个字上顿了顿。
漼广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太后想让沈从安在会审时“松口”,麻痹众人,好趁机联络旧部。
而提前会审,就是打太后一个措手不及,让沈从安来不及按剧本演戏,更让那些藏在暗处的党羽无处遁形。
“朕这个太傅,没白请回来。”
刘徽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笃定。
他亲政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告老还乡的漼广请回京城,封了“太傅”之职,朝堂上不少人说他“倚重老臣,恐失权柄”,可现在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漼广看似手握重权,却从没想过独断专行,反而处处为他铺路,为这朝堂安稳着想。
“李德全。”
刘徽忽然提高声音,语气变得严肃。
“你现在就去传朕的口谕,关于沈从安的案子,无论是三司会审的时间,还是查抄旧部的安排,全听漼太傅的意思,任何人不得干涉。”
“是!”
李德全连忙应下,刚要转身,又被刘徽叫住。
“等等。”
刘徽走到案前,拿起一枚刻着“御赏”的玉牌,递给李德全。
“你把这个交给漼太傅,告诉他,朕信他。若是有人敢在太后跟前嚼舌根,让他直接拿这玉牌来见朕。”
李德全双手接过玉牌,那玉牌触手冰凉,却带着皇家的威严。
这不仅仅是一枚玉牌,更是小皇帝对漼广的绝对信任。
有了这东西,漼太傅在朝堂上行事,便再无掣肘。
“奴才这就去。”
李德全躬身退去,脚步比来时快了几分。
殿内只剩下刘徽一人,他重新拿起那份密函,一页页仔细翻看。
密函里不仅有沈从安旧部的罪证,还有漼广标注的“应对之策”。
江南苏掌柜的绸缎庄,让户部以“核查赋税”的名义去查。
荆州王校尉的边军,让兵部发“调防令”,把他调离荆州。
甚至连李慕然三入天牢的目的,漼广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是为了给沈从安传递密信。
“想得真周全。”
刘徽喃喃自语,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暖意。
他登基这些年,总觉得自己像个被架在龙椅上的傀儡,太后在背后掌权,大臣们各怀心思,唯有漼广,始终像一座山,稳稳地挡在他身前,替他遮风挡雨。
每次朝堂议事,只要他拿不定主意,漼广总会在事后找他,细细分析利弊,从不说“臣替陛下决定”,只说“陛下可参考臣的浅见”。
“朕以前总怕,太傅权柄太重,会像历史上那些权臣一样,架空皇权。”
刘徽轻轻合上密函,语气里满是愧疚。
“现在才知道,真正的忠臣,从不是唯唯诺诺,而是在关键时刻,敢替陛下扛事,敢为江山着想。”
窗外的月色渐渐西斜,养心殿的烛火也暗了几分。
刘徽走到龙椅旁,伸手抚摸着椅背上雕刻的盘龙,那龙鳞凹凸不平,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他忽然明白,这江山不是靠一个人能守住的,需要有漼广这样的忠臣辅佐,需要有自己这样的君主明断,更需要君臣同心,才能挡住那些觊觎权力的暗流。
“母后啊母后。”
刘徽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
“朕本想让你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后,享尽尊荣。可你偏偏要走沈从安的老路,要搅乱这朝堂,要逼朕动手。”
他走到案前,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下“准奏”二字。
朱砂鲜红,像极了那些为江山安稳而流的血。
这两个字一写,朝堂必将掀起轩然大波,太后那边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没有退路。
为了北陈的安稳,为了百姓不流离失所,他必须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