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辰王军过青峡关时,正是惊蛰刚过的时节。
关外的风还卷着残雪,入关后却已闻见新草破土的气息,青峡关守将率部迎出三里地,远远便见那支玄甲铁军踏着晨雾而来,马蹄落处碾碎薄冰,甲叶相击的脆响里,竟听不出半分冗杂。
守将翻身下马时,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他守关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军队,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队伍。
数万将士列阵而行,竟听不到一句私语,唯有旗帜在风里舒展的猎猎声,与步伐同频的呼吸声。
玄色甲胄被晨露打湿,在朝阳下泛着冷硬的光,队列严整得像用墨线量过。
前军的长矛斜指天际,后军的辎重车辙深浅如一,连战马的鬃毛都修剪得整整齐齐,鼻孔里喷出的白气都像是按规制排好的。
“末将参见小南辰王!”
守将单膝跪地,视线不敢抬得太高,只瞥见一双皂色云纹靴停在眼前,靴底沾着关外的冻土,却没带半星泥尘。
“免礼。”
他远远望着那道身影,听他声音清冽如冰泉。
“清点粮草,校验军械,一个时辰后开拔。”
守将应声起身,偷眼看向这位年仅二十的藩王。
他玄甲外罩着件月白披风,风帽推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角,眉眼间尚带着少年人的清俊,可那双眼睛扫过队伍时,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锐利。
方才过关时,有个小兵的甲片松了,还没等伍长呵斥,他已勒住马缰,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传遍队列。
“甲胄不整,何以御敌?”
那小兵脸霎时白了,手忙脚乱地系甲带,指节都在打颤。
周围的将士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仿佛那声斥责不是落在同袍身上,而是敲在自己的甲胄上。
小南辰王没再多说一个字,只看着小兵系好甲片,才策马前行,可自那以后,整个队伍的气息更凝了,连马蹄声都比先前沉了三分。
入营的第一夜,青峡关下起了春雨。
守将本想备些热酒送去王军大营,刚走到营寨外,就被巡夜的哨兵拦住了。
那哨兵不过十六七岁,眉眼尚带稚气,握着长戟的手却稳如磐石。
“军营禁酒,军规第三十二条。”
“我是青峡关守将,特来……”
“无论何人,皆需遵王军军规。”
哨兵打断他的话,语气没有半分退让。
“若有军务,可持令牌入中军帐;若无,辰时之后再来。”
守将愣在雨里,看着哨兵转身融入夜色,背影挺直如松。
他忽然想起去年冬月,有支友军过境,夜里喝得酩酊大醉,还与关兵起了冲突,闹得鸡飞狗跳。
可眼前这片营帐,明明驻扎着数万大军,却静得只能听见雨打帐篷的沙沙声,连巡夜的脚步声都隔着固定的时辰,分毫不差。
后半夜雨势渐大,守将放心不下,披着蓑衣又去营外查看。
远远望见中军帐还亮着灯,帐外立着个身影,是王军的副将谢云。
守将上前问道。
“谢将军,这般大雨,怎还守在帐外?”
谢云朝他拱手,声音压得很低。
“王爷正在核对粮草账册,吩咐过不许人打扰。”
他顿了顿,指了指帐边的一处矮棚。
“方才巡营的士兵发现有两袋干粮受了潮,正跪在那里领罚呢。”
守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两个士兵跪在泥水里,背上各背着一根荆条,雨水顺着他们的甲胄往下淌,却始终挺直着脊背。
“不过两袋干粮……”
守将有些不忍。
“况且是天灾所致。”
“王爷说过。”
谢云的声音带着几分敬畏。
“粮草乃三军之命,一粒米都容不得马虎。受潮的干粮若发给士兵,轻则闹肚子,重则误了军机。他们身为粮草兵,没能及时做好防护,便是失职。”
正说着,中军帐的灯灭了。
小南辰王推门而出,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他却像是毫无察觉,径直走到那两个士兵面前。
“知罪吗?”
“知罪!”
两人齐声应答,声音在雨夜里格外响亮。
“今日淋雨三个时辰,明日随前军冲锋,戴罪立功。”
小南辰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记住,王军的规矩,是用命换来的。”
“谢王爷!”
两个士兵重重叩首,额头磕在泥地里,溅起一片水花。
守将站在一旁,忽然明白了为何南辰王军能百战百胜。
去年在北境,有支敌军假意投降,半夜突袭,是小南辰王亲率三百亲兵死守城门,他身中三箭,却始终站在最前线,直到援军赶到。
战后清点,三百亲兵无一退缩,战死的士兵手里都还紧握着长矛。
天亮时雨停了,王军开始拔营。
守将站在关楼上看着,只见士兵们有序地拆卸帐篷,打包辎重,没有一人争抢,没有一物遗落。
有个年轻的士兵不小心踩坏了百姓的菜畦,立刻停下来,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在田埂上,又对着菜畦深深鞠了一躬,才小跑着跟上队伍。
小南辰王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披风在晨光里猎猎作响。
他忽然勒住马,回头看向青峡关的方向,目光与关楼上的守将相遇。
守将连忙拱手行礼,见他微微颔首,随即调转马头,策马前行。
马蹄扬起的尘土渐渐远了,关楼下的百姓却围了上来,指着王军离去的方向议论着。
“这就是南辰王军啊,果然名不虚传。”
“你看他们的盔甲,擦得比镜子还亮。”
“昨天夜里那么大雨,我家孩子哭闹,愣是没听见军营里有一点动静。”
守将望着那支玄色的队伍消失在远方的山道上,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动。
他知道,有这样的军队守护着疆土,再凶猛的敌人也不足为惧。
而那位年轻的藩王,用他的严明与铁血,将一群寻常的士兵,淬炼成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风从关外吹来,带着新草的清香,守将深吸一口气,仿佛闻到了胜利的味道。
他转身对身边的亲兵说。
“传令下去,即日起,青峡关守军,以王军为楷模,整肃军纪,不得有丝毫懈怠!”
亲兵领命而去,关楼上的旗帜在风里舒展,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南辰王军”四个大字上,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