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沙陵城的夯土声,也不是云漠城的风沙,而是离开西洲前,那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站在廊下,仰着小脸问他。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时他摸着她的头,说。
“处理完事情就回来。”
如今,他回来了。
“在想什么好事?”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萧宴披着件月白色的僧袍,手里转着串佛珠,慢悠悠地走进来。
“刚回来就一个人偷着乐,莫不是在想哪个城的好酒?”
周生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刚给陛下写了信,说要回中州。”
“回中州?”
萧宴挑了挑眉,走到案几旁,拿起那封信看了看,随即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西洲的事刚忙完,不多歇几日?我可听说,沙陵城的水渠刚通,青崖城的栈道还没被车马磨旧,云漠城的沙棘苗才刚冒绿芽,这时候急着回中州做什么?”
周生辰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是新沏的,带着淡淡的苦涩,却回甘清冽。
“陛下年幼,中州事务繁杂,我身为臣子,理应回去辅佐。”
“辅佐?”
萧宴嗤笑一声,在他对面坐下,单手支着下巴,目光里满是了然。
“周生辰,你我相识多年,就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他顿了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里的调侃更浓了。
“你老实说,是不是想小十一了?”
“十一”两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周生辰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是声音低了些。
“她在中州,有太傅教导,有宫人照料,一切安好。”
“安好是安好。”
萧宴慢悠悠地转着佛珠。
“可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师父在身边。你走这几个月,我虽没去中州,却也听说,小十一常常对着西洲的方向发呆,练字的时候,总在纸上写‘师父’两个字,写了又涂,涂了又写。”
周生辰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萧宴看他这模样,心里更确定了,忍不住笑起来。
“行了,别装了。想她就想她,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这做师父的,平日里对她严厉,心里头却比谁都疼她。这次回去,正好给她带些西洲的特产,她不是最爱吃西洲的酸枣糕吗?”
提到酸枣糕,周生辰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小姑娘捧着糕点,吃得嘴角沾着碎屑,眼睛亮晶晶的样子。
他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嗯,已经让人去备了。”
“这就对了。”
萧宴满意地点点头。
“说起来,你也该回去看看她了。”
周生辰端起茶盏,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茶的苦涩似乎淡了许多,只剩下回甘。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生机勃勃的庭院,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启程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他转过身,对萧宴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让杨邵清点队伍,做好准备。”
萧宴看着他的背影,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知道,周生辰嘴里说着辅佐陛下,心里头,终究是记挂着那个在中州等着他的小徒弟。
他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周生辰的肩膀。
“好,我这就去告诉杨邵。不过话说回来,到了中州,可别忘了替我向小十一问好,就说我给她留了串新的菩提子,等她回来西洲,就送给她。”
周生辰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山水,看到中州,那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正踮着脚,盼着他回去。
三日后,南辰王军再次整装待发。
队伍在王府门前集合,玄色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映着西洲的日光,格外醒目。
周生辰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南辰王府,这座他驻守了多年的府邸,安静而肃穆,像一位沉默的老友,目送着他的离去。
“出发。”
他拔出长剑,指向东方。
马蹄声再次响起,队伍缓缓移动,朝着中州的方向前进。
西洲的群山渐渐远去,可周生辰的心里,却比来时更踏实。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仅是要回中州辅佐陛下,更是要去见那个心心念念盼着他回去的小姑娘。
风里似乎又传来了萧宴那句带着调侃的话。
“是不是想小十一了?”
周生辰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悄然上扬。
是啊,是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