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混着炭灰结成暗色的痂。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像隔着层厚厚的棉花。
“阿娘,你说什么?师父他……”
“因周生辰拥兵自重。被赐了剔骨之刑,三十有三刀。”
阿娘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百官跪在宫门外哭谏时,刘子行就坐在城楼上喝茶。他们说“周生辰功高盖世”,说“陛下三思”,可他连眼皮都没抬。”
剔骨之刑?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顺着血脉钻进心脏。
她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看见阿娘的嘴在动,看见她从袖中摸出半枚断裂的玉佩。
那是周生辰的私印,据说能调动北境暗卫,此刻却碎得像块普通的石头。
阿娘偷偷往我手中放了块布。
而等我打开一看,竟是周生辰的血书。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
而阿娘说外祖父的旧部在江边等着,只要登了船,漼家就能保她一世平安。
可她摸着腕间他送的菩提子,忽然就笑了。
他护了漼氏满门,护了这中州,最后却要她踩着他的骨血苟活?
喉间发紧,她抬手按住心口,那里坠着枚狼牙吊坠,冰凉的银链嵌进皮肉里。
指尖划过石桌上的纹路,那里还留着去年刻下的“辰”字,被风雨磨得浅了。
后来才懂,他忌惮的从来不是什么通敌,而是师父眼里的光,是她望着师父时,藏不住的欢喜。
自嘲地笑了笑,捡起片落在膝头的荷叶。
从小读圣贤书,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说“轮回之说,虚妄之言”。
可那日从城楼上坠下去时,她分明看见漠北的星空了。
他指着最亮的那颗星说“那是北辰”,说“无论走到哪里,它都能为你引路”。
而大婚当日,仇人近在咫尺却不能杀,万不能再与其成婚。
最终决定从周生辰护了一生的城楼上一跃而下,因为那里能望到西洲。
原来人真的有来生,原来老天也会喊冤。
将荷叶扔进池里,看着它打着旋儿漂向远处。
重生在十月初八那天早上时,她摸着额头上的肿块,以为是梦魇。
凤俏师姐进来,说她做了一场梦。
窗外的月季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在窗台上,鲜活得不像真的。
直到看见案上的日历,她才趴在枕头上哭出了声。
老天竟真的给了她一次机会,一次能拉住他的机会。
从锦囊里抽出信纸,阳光透过字缝落在手背上,暖得像他掌心的温度。
这一世她活得像只惊弓之鸟。
刘子行笑时,她要陪着笑。
他提赐婚时,她捧着《急就章》跪在御前,说“臣女与师父有约”。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藏不住的惊涛骇浪会惊动命运。
只能借着研墨的机会,轻声说“朝堂如沙场,师父要当心暗箭”,只能在他说“十一清减了”时,低着头说“夏日贪凉罢了”。
指尖抚过“不日便班师回朝”几个字,墨迹里仿佛还带着军帐的气息。
他大概到现在都觉得,她只是个依赖师父的小徒弟。
那日在大殿外,他问“为何要那样说”,她仰着头看他,第一次敢把藏了两世的话说出口。
“师父说过,要带臣女去看漠北的星空。”
他愣了愣,眼底浮起些暖意,说“确有此事”。
那一刻,她攥着袖角的手都在抖。
原来命运的丝线,真的能被轻轻拨转。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未时了。
他们总说她对他太过牵挂,说女儿家该有女儿家的心思。
可他们不懂,她要的从不是什么儿女情长。
他对她是师徒之谊也好,是恻隐之心也罢,都不重要。
她只要他活着,只要看见他穿着铠甲站在城楼下,说“十一,我回来了”,就够了。
将信纸仔细折好,放回锦囊里贴身藏好。这几日总梦见他带着萤石回来了。
那石头在夜里会发光,映得满室都像落了星子。
他说“漠北的星空就是这样”,说“藏书楼修好了,带你去看”。
她站在梦里笑出了声,醒来时枕巾都是湿的。
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
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像极了王府后院的那池。
等他回来,要告诉他,她在漼府也种了西府海棠,去年冬天埋的花根,今年该开花了。
还要告诉他,《汉书》的兵志她读了大半,等他教她剩下的。
最后望了眼天边的流云,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这一世,定要护着他,护着南辰王府,护着他们共同的人间。
至于其他的,老天既然给了重来的机会,总会厚待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