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想求娶您的堂姐,康乐公主。”
周生辰道。
“康乐公主自幼体弱,一直在行宫休养,金荣拦下使者,恐怕不是怕边境未宁,而是怕这门亲事真成了。”
刘徽愈发不解。
“北狄求亲与布防图有何关联?”
周生辰尚未答话,殿外传来福安的声音。
“陛下,大理寺卿求见,说金荣招供了些事,事关重大。”
“宣。”
大理寺卿很快捧着卷宗进来,脸色凝重地跪在殿中。
“陛下,王爷,金荣招了,他说西洲的布防图不是他自己弄来的,是……是有人托他转交北狄的。”
周生辰心头一震。
“谁?”
“他说是……戚太后。”
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烛火的噼啪声。
刘徽猛地站起身,龙椅的扶手被他攥得发白。
“戚太后?她为何要这么做?西洲是皇叔的根基,她害了朕的父皇,难道还想毁了北陈的边防?”
大理寺卿额头冒汗,继续道。
“金荣说,戚太后给了他一箱财物,让他务必将布防图送到北狄可汗手中,还说……‘只有北狄乱了西洲,中州才能真正握在自己人手里’。”
“自己人?”
周生辰低声重复这三个字,忽然明白了什么。
戚太后一生汲汲营营,眼里只有刘徽。
她认为的“正统”。
若西洲被北狄攻破,南辰王军必然回防,中州的兵权就会落到刘子行手中,到那时,她扶持的新帝便能稳坐江山。
可惜她算错了一步,刘子行急功近利,竟与金荣合谋提前动手,反倒让自己落了网。
刘徽气得发抖,将案上的茶杯扫落在地。
“荒谬!她就不怕北狄破了西州,顺势南下,整个北陈都要亡了吗?”
“戚太后眼里,从来只有刘子行的帝位,没有大辰的江山。”
周生辰语气平静,眼底却掠过一丝寒意。
“金荣还招了什么?”
大理寺卿忙翻开卷宗。
“他还说,泄露中州布防图是刘子行的主意,想借北狄的手搅乱中州,趁乱逼宫。至于宁朔将军的副将,他承认曾收过对方的贿赂,但坚称对方不知布防图的事。”
周生辰颔首。
“继续审,尤其是宁朔副将那条线,务必查清楚是否有遗漏。”
他看向刘徽。
“陛下,当务之急是更换西洲和中州的布防,同时派人去北狄边境探查,看他们是否真有异动。”
刘徽深吸一口气,慢慢坐下,指尖虽仍在抖,语气却稳了许多。
“朕准了。西洲的布防由皇叔亲自拟定,中州的防务……就让兵部尚书重新规划,定稿后先给皇叔过目。”
“陛下圣明。”
周生辰躬身行礼,心中却松了口气。
皇侄虽年少,却已懂得权衡利弊,不再是那个只会依赖他的孩子了。
议事完毕,已是未时。
刘徽执意拉着周生辰去偏殿用膳,羊肉汤炖得浓白,撒着翠绿的葱花,还是皇兄在世时的味道。
周生辰喝了两口,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孩童的笑声,探头一看,是几位宗室的幼子在庭院里追蝴蝶,鬓边的绒花随着跑动轻轻晃动。
“那是永安侯的小孙子,刚满五岁。”
刘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弯起。
“前几日还缠着朕,说要学皇叔的枪法呢。”
周生辰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忽然觉得肩头的重担轻了些。他放下汤碗,轻声道?
“陛下,等布防更换完毕,我想回一趟西洲。”
刘徽舀汤的手顿了顿。
“皇叔不多留几日?”
“西洲的烽燧该检修了,而且……”
周生辰看向窗外,阳光正落在庭院的石榴树上,去年皇兄亲手栽的树苗,如今已结了几个青果。
“有些旧部还在等我回去。”
刘徽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也好。但皇叔要答应朕,入冬前一定要回来,朕还想跟您学兵法呢。”
周生辰失笑。
“陛下身边有那么多老臣,何必非要学这些?”
“他们教朕的是权谋,皇叔教朕的是江山。”
刘徽认真地看着他。
“朕想守住这江山,守住这些孩子的笑脸,就像皇叔守住西洲一样。”
周生辰心中一动,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汤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底,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
他起身道。
“臣,遵旨。”
离开皇宫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宫墙上,将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
周生辰沿着宫道慢慢走,路过御花园的月洞门时,看见几个宫女正在修剪花枝,剪刀咔嚓作响,落下的花瓣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他忽然想起时宜种的兰草。
去年她移栽兰草时,说过兰草的根最是坚韧,哪怕被石块压住,也能绕着缝隙钻出绿芽。
就像这北陈,哪怕经历过叛乱与阴谋,只要根基还在,总能慢慢长出新的希望。
走到宫门口,亲卫已备好马。
周生辰翻身上马,缰绳一勒,马蹄声清脆地响在官道上。
杨柳的影子被拉得更长,掠过他的衣袍,像极了西洲草原上掠过的风。
也该告诉她,西洲的布防虽有波折,但终究能守住。
中州的朝堂虽经动荡,但年少的帝王已学会了担当。
至于那些尚未查清的阴谋,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总有一天会被阳光驱散。
就像此刻的中州城,暮色四合,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温暖的光晕里,是安稳度日的寻常百姓。
这,才是他征战半生,想要守护的模样。
回到王府时,时宜正在书房等他。
窗台上的兰草开得正好,晚风带着花香拂过书页,她抬起头,看见他走进来,眼底的担忧渐渐化作笑意。
“回来了?”
周生辰在她对面坐下,指尖拂过她摊开的兵法书。
“嗯,宫里的事都安排妥了。”
时宜递过一杯热茶。
“看你神色,似乎想通了金荣的事?”
“是。”
周生辰接过茶盏,暖意从指尖蔓延开。
“戚太后的算计,刘子行的野心,终究没能敌过这天下人对安稳的盼头。”
他看向窗外,王府的灯笼亮了起来,映着廊下的青苔。
“过几日,我要回一趟西洲。”
时宜点头,眼中没有意外。
“我让人收拾行囊。”
“不必。”
周生辰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
“这次去得急,我带亲卫即可。你留在这里。”
时宜笑了,眼底的光比灯火更亮。
“好。我替你看着,等你回来时,兰草该结花籽了。”
夜风穿过回廊,带来远处市井的喧嚣。
那是商贩收摊的吆喝,是孩童归家的笑闹,是中州城最寻常的烟火气。
周生辰看着时宜的笑脸,忽然觉得,所有的疑虑与奔波,都在此刻有了归宿。
这江山万里,终究要有人守。
这人间烟火,终究要有人盼。
而他,恰好有了想要守护的疆土,也有了想要等待的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