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滩的晨雾尚未散尽，芦苇荡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带着界河特有的腥气。
南辰王军的营帐外，甲胄摩擦的脆响与马蹄踏地的闷声交织，队伍正有条不紊地整装待发。
昨夜一场突袭，金荣及其残部被一网打尽，此刻被捆在囚车中的叛贼，早已没了往日手握兵权的嚣张，只剩下满脸的颓败与惊恐。
周生辰站在主帅帐前，手里捏着那封刚送到的密信。
信纸边角被水汽浸得微微发皱，上面是刘徽熟悉的字迹，笔锋尚显稚嫩，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字里行间都是少年皇帝的牵挂。
问他是否安好，嘱他多加小心，说中州一切安稳，只等他凯旋。
“王爷，队伍已整备完毕，随时可以拔营。”
副将杨邵大步走来，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脸上却带着难掩的兴奋。
“弟兄们都等着押着金荣回中州呢！这叛贼藏在芦苇荡深处的水寨里，若不是王爷料事如神，提前在上下游布了暗哨，还真让他等来了北狄的接应船。”
周生辰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怀中，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队伍。
士兵们脸上满是疲惫，却个个眼神发亮，甲胄上的血痕与尘土，都成了胜利的勋章。
昨夜生擒金荣的激战犹在眼前，如今尘埃落定，士气正盛，连风中都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激昂。
“捷报何时能送到中州？”
他问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半个时辰前已让快马出发，用的是南辰王军的加急令牌，不出三日，定能送到陛下案前。”
杨邵回道。
“不过依属下看，不如再遣人送一封短函，让陛下早些得知喜讯，也能宽宽心。”
周生辰颔首。
“也好。取笔墨来。”
案几就设在帐外的空地上，沾着露水的石板上，铺着一张粗糙的麻纸。
周生辰提笔蘸墨，字迹凌厉如剑，寥寥数语便写清战况。
“捷报已送出，可提前告知陛下，臣携南辰王军已生擒金荣。界河沿线布防未撤，北狄船只已退至对岸，暂无异动。臣即刻拔营返中州，另，金荣随身搜出密信若干，待带回王府细审。”
写完，他吹干墨迹，递给亲卫。
“快马加鞭送去御书房，务必亲手交到福安公公手上。”
亲卫领命而去，周生辰转身时，看到时宜正站在不远处的芦苇边。
她今日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浅青色襦裙，外面罩着件素色披风，风掀起披风的衣角，露出裙摆上绣着的细碎兰草纹。
晨光透过薄雾落在她脸上，眉眼间带着几分担忧，却更多的是释然。
“刚收到陛下的信？”
时宜走上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空信封上。
昨夜她虽未随军出战，却在主营帐中守了一夜，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直到天快亮时杨邵来报捷，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周生辰点头，将信封收入袖中。
“嗯，问我们这边的情况，说中州一切安好。”
“皇上定是担忧极了。”
时宜轻声道，想起刘徽小时候在御花园里追着风筝跑的模样，那时的少年皇帝还不懂江山沉重，如今却要独自面对朝堂风雨。
“金荣叛逃，刘子行谋逆，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他一个人在宫里，怕是夜夜难眠。”
“那是必然。”
周生辰望着远处被押解的囚车，金荣正试图挣扎，却被看守的士兵厉声喝止。
“抓住金荣，是肃清朝堂的关键。他手里握着太多人的把柄，尤其是与刘子行的勾结，还有那些通敌的证据，都得一一审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
“更重要的是，要弄清楚他到底卖给了北狄什么，能让北狄甘愿冒着与我北陈开战的风险，也要接应他。昨夜截获的北狄接应船上，搜出了不少我朝布防图的残页，虽不完整，却已足够致命。”
时宜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
“北狄觊觎我朝疆土多年，若真让他们得了完整的布防图，西洲怕是永无宁日。”
“所以必须审清楚。”
周生辰道。
“等回了中州的南辰王府，就将金荣与刘子行的党羽一并提审。这两人一个掌过兵权，一个熟悉宫廷，他们口中的东西，远比账本上的金银更重要。”
他看着时宜，目光柔和了些。
“此次回中州，怕是要住些时日。王府里的兰草该开花了，你去年种下的那几盆，不知道有没有人好好照料。”
时宜想起王府后院的兰草圃，嘴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王管家细心，定不会亏待它们。只是……”
她望向囚车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忧虑。
“押送金荣回中州，路途遥远，北狄会不会不甘心，派死士来劫囚？他们既然肯派船接应，想必对金荣极为看重。”
“放心。”
周生辰语气笃定，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杨邵已选了精锐护卫囚车，沿途的驿站与关卡都已收到密令，会全力配合。北狄若敢派死士入境，便是自寻死路。”
他抬眼望向界河对岸，晨雾中隐约能看到北狄营地的轮廓。
“在我北陈境内，还轮不到他们放肆。”
时宜知道他从不说大话，南辰王军镇守西洲十年，与北狄大小百余战，早已摸清了对方的脾性。
只是她心底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仿佛有什么事尚未浮出水面。
她望着周生辰坚毅的侧脸，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想起昨夜他率军突袭时的决绝，又觉得无论什么风浪，有他在，总能安稳渡过。
“队伍要出发了。”
周生辰道，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披风系带。
“路上风大，你进马车里坐着吧，到下一个驿站再换我替你。”
时宜摇摇头。
“我与你同乘一车便好，正好看看沿途的景致。许久没回中州，不知道街道上的桃花开了没有。”
周生辰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颔首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