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求您救救他。”
时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
“无论要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慧能大师叹了口气,扶起她。
“女施主不必如此。老衲已备下压制戾气的药浴,只是这蛊毒霸道,寻常药物只能暂缓,要根治,还需寻三样东西。”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张泛黄的药方。
“雪山冰莲、南疆火蚁、还有北狄王室的心头血。这三样凑齐,再以‘换血移毒’之术施治,方能有一线生机。”
时宜接过药方,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纸。
雪山冰莲长在西域极寒之地,南疆火蚁藏在十万大山的毒沼里,北狄王室的心头血更是难如登天。
这哪里是药方,分明是要让人绝望。
周生辰不知何时醒了,望着她苍白的脸,声音虚弱却坚定。
“时宜,别听他的。”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蛊毒翻搅得闷哼一声。
“这毒解不了便不解,我征战多年,本就该……”
“不许说这种话!”
时宜厉声打断他,眼泪汹涌而出。
“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西州的雪,要教我骑最快的马,你不能食言!”
周生辰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伸出手,想替她擦泪,指尖刚抬起,就被时宜紧紧攥住。
她的手很烫,带着急火攻心的热度,与他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的对比。
慧能大师识趣地退了出去,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时宜扶着周生辰躺下,替他盖好被子,转身走到案前,借着油灯的光开始写信。
她的手抖得厉害,笔尖在纸上洇出好几个墨团,可写下的字却异常坚定。
那是给漼三娘的信,字字泣血,句句都是求恳。
“你在写什么?”
周生辰轻声问。
“给阿娘的信。”
时宜将信纸吹干,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竹筒。
“漼家在西域和南疆都有商路,或许他们能找到冰莲和火蚁。”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总会有办法的。”
她唤来守在门外的亲兵,将竹筒郑重地交到他手里。
“快马加鞭送去漼府,务必亲手交到三娘子手上。”
亲兵领命而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时宜回到榻边,见周生辰睡着了,眉头却依旧紧蹙,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她坐在床边,轻轻替他抚平眉心,指尖抚过他腕间狰狞的青纹,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一夜,时宜几乎没合眼。
天快亮时,慧能大师端来药浴,她扶着周生辰泡进去,看着那些青纹在药液中渐渐淡去些许,心里才稍稍安定。
可药效一过,青纹又会疯长,周生辰疼得厉害时,整个人都会蜷缩起来,却始终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
第三日清晨,亲兵终于带回了漼三娘的回信。
时宜颤抖着拆开,只见纸上只有八个字。
“吾女勿忧,静待好音。”
她刚松了口气,禅房外就传来漼风的声音。
“时宜!姑母来了!”
时宜忙迎出去,见漼三娘穿着一身墨色锦袍,鬓边簪着支碧玉簪,身后跟着十几个背着药箱的随从,显然是连夜赶来的。
她刚要说话,就被母亲按住肩膀,三娘子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禅房内,声音沉得像冰。
“他怎么样了?”
“阿娘!”
时宜抓住她的手,眼泪瞬间决堤。
“慧能大师说只有七日时间,要雪山冰莲和……”
“我知道。”
漼三娘打断她,径直走进禅房。
她走到榻边,看着周生辰背上蔓延的青纹,又看了看他腕间几乎要爬至心口的蛊毒,脸色一点点冷下去。
“三娘子。”
周生辰艰难地睁开眼,想坐起来,却被三娘按住。
“躺着吧。”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从袖中取出个银盒子,打开后里面是颗鸽卵大的药丸,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这是漼家的护心丹,能吊住他七日性命。”
时宜忙接过药丸,用温水喂周生辰服下。
看着他呼吸渐渐平稳,她“噗通”一声跪在三娘面前,额头抵着地面。
“阿娘,求您救救他!他是为了护我才中的毒,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
“你想怎样?”
漼三娘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威严。
“为了他,你要毁了自己吗?”
“是!”
时宜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往下淌。
“若不是我,他根本不会来中州,不会中这毒!阿娘,我知道您有办法,漼家在西域有商队,在南疆有部族,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却用眼神表明了决心。
漼三娘望着女儿决绝的模样,又看了看榻上气息奄奄的周生辰,忽然叹了口气。
她弯腰扶起时宜,用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泪和灰。
“傻孩子,你以为我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她转身对漼风吩咐。
“去取鎏金令牌。”
漼风一愣。
“姑母,那令牌是……”
“让你去就去!”
漼三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片刻后,漼风捧着个紫檀木盒回来,打开后,里面是枚巴掌大的鎏金令牌,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是个“漼”字,边缘镶嵌着七颗鸽血红宝石,在晨光中闪着夺目的光。
“这是漼氏的鎏金令牌。”
三娘子拿起令牌,声音里带着世家大族的底气。
“持此令者,可调动漼家遍布天下的商队、暗桩和部族势力。西域的雪莲,南疆的火蚁,只要这世间还有,就没有令牌寻不到的。”
时宜猛地抬头,眼里燃起希望的光。
“阿娘……”
“但这令牌,三十年未动用过了。”
三娘的目光落在周生辰身上。
“动用它,意味着漼家要倾尽所有,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她顿了顿,忽然问周生辰。
“小南辰王,你愿以什么相抵?”
周生辰望着她,声音虽弱却异常坚定。
“若能活下来,周生辰此生,必护漼氏周全。”
“好。”
三娘将令牌塞进时宜手里。
“拿着它去西域,找分舵主秦九,他会带你去雪山。南疆那边我已让人送信,火蚁之事,自有部族首领料理。至于北狄王室的心头血……”
她从袖中取出张地图,上面标记着北狄王庭的布防。
“北狄王子正在中州边境狩猎,漼风会带你去截他。”
时宜握着那枚沉甸甸的令牌,指尖都在发抖。
这哪里是令牌,分明是母亲给的生路,是漼家百年的根基。
“阿娘,您……”
“去吧。”
三娘替她理了理衣襟,声音忽然软了些。
“早去早回,他等不起。”
她转向周生辰,语气郑重。
“小南辰王,我把女儿交给你,也把漼家的命脉交你一半。你若敢死在她回来之前,我漼三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让你南辰王府陪葬。”
周生辰望着她,缓缓点头。
“我知道。”
时宜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阿娘,谢谢您。”
“傻孩子。”
三娘子拍着她的背,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你的心之所向,我怎能不懂。只是这一路凶险,万事小心。”
出发前,时宜站在榻边,替周生辰掖好被角。
他还在昏睡,眉头却舒展了些,想来是护心丹起了作用。
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很快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周生辰似乎在梦中听到了,手指微微动了动。
时宜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着漼风走出禅房。
晨光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的鎏金令牌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承载着两个人的性命,和一个家族的承诺。
禅房内,慧能大师望着周生辰渐渐平稳的呼吸,捻着佛珠轻声道。
“阿弥陀佛,这世间情字,最是磨人,也最是救人。”
周生辰的睫毛颤了颤,眼角渗出一滴泪,很快被风吹干,像是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