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块巨大的、缀满碎钻的墨蓝色丝绒,温柔地覆盖了琉求岛。白日的喧嚣与热浪渐渐退去,海风变得清凉,带着草木与海洋混合的清新气息,在墨城纵横的街巷间无声穿梭。核心区域的建筑,黑石墙体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唯有几处关键地点,透出温暖而稳定的灯火。
观星阁内,鲸灯长明。巨大的九州坤舆图沙盘旁,李恪已然将云涯州与盘州的详细情况一一禀明。从望海城城墙的合拢进度,到山岳营的编制训练;从市集贸易的初步繁荣,到蒙学医馆的深入人心;乃至盘州盐田的产量、港口的扩建,以及与周边岛夷的初步接触……他条理清晰,数据详实,言语间充满了对那片亲手参与开拓的土地的热爱与自豪。
东方墨静坐于主位,指尖轻叩座椅扶手,听得十分专注。他不时发问,问题皆切中要害,涉及资源调配、人员管理、潜在风险等关键环节。李恪均能对答如流,显见其在云涯州并非挂名,而是真正深入实务,历练已成。
“很好。”待李恪汇报完毕,东方墨微微颔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云涯能如此快速步入正轨,你与塔雅功不可没。拓土安民,非一日之功,能于蛮荒中立此基业,你已非昔日。
“皆赖主上运筹帷幄,与青鸾姑娘鼎力相助,恪不敢居功。”李恪抱拳,语气诚恳。
东方墨笑了笑,未再多言,只道:“一路劳顿,先去歇息吧。具体细则,明日再与诸部首脑共同议定。”
李恪知道主上与青鸾姑娘必有话要说,识趣地行礼告退。厚重的阁门轻轻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
阁内,顿时只剩下东方墨与青鸾两人,以及那仿佛随之变得愈发静谧、却也更加浓郁的气氛。
东方墨并未立刻起身,也未转向青鸾,目光依旧落在沙盘上那片代表着云涯州的区域,仿佛在消化方才李恪所言的信息,又仿佛只是在享受着这份难得的、仅有二人存在的宁静。
青鸾亦未出声,她移步至窗边,推开一扇窗扉。清凉的海风立刻涌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了远处更加清晰的海浪声,一声声,舒缓而永恒。夜空中的银河璀璨夺目,星子密布,仿佛伸手可摘。
“十年了……”东方墨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寂静,却并未显得突兀。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平日里罕见的、近乎叹息的悠远,在这空旷的阁内显得格外清晰。
青鸾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的星河,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这十年,”他继续说着,语调平缓,如同在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又像是在梳理自己内心的脉络,“从北疆到南海,从长安的暗流到此处的海涛……似乎总是在奔波,在谋划,难得有片刻停歇。”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沙盘上移开,落在了窗边那个清隽的背影上,“回想起来,这漫漫路途,诸多艰险,身边始终未曾改变的,唯有你。”
他没有提及具体的功绩,没有赞扬她的能力,只是陈述了“陪伴”这个最简单,却也最沉重的事实。
青鸾的身影在月光与灯火的交织中,微微僵了一下。她依旧没有回头,但握着窗棂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海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勾勒出她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轮廓。
东方墨站起身,缓步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与深沉的大海。他没有看她,只是并肩而立,声音低沉而温和:“有时回想,当初传你武学,是我此生最不后悔的决定之一。并非因为墨羽多得一位栋梁,而是……这十年,幸得有你在侧。”
他的话语,如同此刻的海风,温柔地拂过青鸾的心田,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十年来的种种,艰辛、危险、并肩作战的默契、无声的关怀……所有深藏的情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心防。
她依旧沉默着,只是那清冷的侧脸线条,在星月光辉的映照下,似乎柔和了许多。眼底,有什么情绪在剧烈地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邃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阁内再次陷入寂静,却不再空旷,而是被一种无声的、浓烈的情感所填满。窗外,星垂平野,海浪声声,皆成了这一刻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