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寂静,如今在李恪耳中已变得层次分明。
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夜明珠光华流转时那极其细微的嗡鸣,能分辨出山岩缝隙里渗出的水汽凝结成珠、最终滴落在石台上那清脆如碎玉的声响。体内,曾经需要刻意引导才能缓缓流动的内息,如今已化作一道温润而磅礴的江河,无需意念驱使,自行沿着玄奥的轨迹在四肢百骸间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绵绵不绝。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与整个山谷的气息交融。吸入的是蕴含着草木精粹与天地灵机的清冽,呼出的则是体内最后残余的沉疴与滞涩。不过三日静坐巩固,他不仅感觉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更似连神魂都被洗涤过一般,剔透澄澈,念头转动间,比往昔快了何止倍蓰。
这已非简单的武学精进,而是一种生命层次的跃迁,是真正的“褪去旧壳,焕然新生”。
当他再次推开石室的门,步入玄机谷的晨光中时,眼前的世界已然不同。
往日看来只是清幽的山谷,此刻在他增强数倍的感知下,变得鲜活无比,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井然有序的韵律。薄雾尚未完全散尽,远处的校场上,数十名少年弟子正在练习拳脚。他们的呼喝声在他听来,不仅能分辨出中气的强弱,甚至能隐约感知到他们发力时气血的奔流与肌肉的震颤,每一式都带着初生牛犊般的锐气与扎实的根基。
他没有靠近,信步走向另一侧传来朗朗书声的区域。那是一座半开放式的讲堂,掩映在几株巨大的银杏树下。十余名年纪稍长的弟子席地而坐,正围绕着一卷《盐铁论》激烈辩论。他们引经据典,言辞犀利,时而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因对方的精妙见解而抚掌赞叹。李恪驻足聆听,心中微震。这些少年所探讨的,已非寻章摘句,而是直指国家经济命脉之利弊,其见解之深刻,思辨之敏捷,远超长安国子监中许多皓首穷经的学子。
再往前走,是一片被开辟出的工坊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锯木声、以及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机括转动声混杂在一起。他看到有弟子在精心打磨着一种结构奇特的弩机部件,另有几人则围着一副巨大的海船模型,激烈地讨论着帆索布局与龙骨结构对航速稳定性的影响。空气中弥漫着木屑与金属的气息,充满了创造的活力。
更远处,依山开辟出的药圃层层叠叠,几名弟子在一位年长者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辨识、采摘着草药,不时低声交流着药性药理与炮制火候。
李恪漫步其间,如同一个无声的旁观者,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里,没有皇宫的肃穆压抑,没有朝堂的勾心斗角,甚至没有寻常书院只重经义的偏颇。这里有的,是文武兼修的张弛之道,是经史与格物并重的务实之学,是医道、律法、乃至人心洞察的全面培养。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一种对知识的渴求、对技能的钻研、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些少年郎,眼神明亮,气息淳正,他们在此汲取的,不仅仅是安身立命的本事,更是一种胸怀天下、明理笃行的精神底蕴。
“墨羽之薪火,原来如此……”李恪喃喃自语。
他仿佛看到,一股股清澈而充满力量的溪流,正从这终南山深处悄然汇聚,假以时日,必能奔涌成河,汇入江海,以另一种方式,滋养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而他,李恪,一个本应湮灭于历史尘埃中的“已死”之人,此刻正站在这股新生力量的源头。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涌动,有震撼,有感慨,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甚至……想要成为这宏大图景中的一部分。
他体内的江河,似乎也与这谷中的勃勃生机产生了共鸣,流转得更加欢畅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