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文将李恪引至静室更深处的另一间石室。此间更为隐蔽,四壁皆是打磨光滑的山岩,壁上镶嵌着数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取代了跳动的烛火。室内气息流转似乎自成体系,比外间更为沉静、凝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香与檀香混合的气息,有助于宁神静气。石室中央,仅有一个略显陈旧的青色蒲团。
“请坐。”墨文示意李恪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李恪依言而行。身处这绝对安静、几乎与世隔绝的石室中,他纷乱的心绪似乎也被强行压制下来。然而,内心深处,波涛仍未止息。过往的荣耀、冤屈、不甘,与方才听闻的“墨羽”、“暗子”、“玄机谷”这些匪夷所思的概念激烈碰撞。他,李恪,太宗之子,曾经距离大唐权力巅峰仅一步之遥,如今却成了一个已死之人,一个需要隐姓埋名、未来莫测的“暗子”。这身份的剧烈转换,带来的不仅是荒谬感,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剥离之痛,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对摆脱过去枷锁的隐秘悸动。
墨文似乎能洞悉他心中翻涌的浪潮,但并不点破。他取出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温润的乳白色丹药,递到李恪面前。“此丹名为‘涤尘’,有洗练经脉、固本归元之效。你此前身体受鸩毒与心绪激荡双重损耗,虽性命无碍,但根基已损。服下它,我会助你行功,打通周身关窍,重筑根基。”
李恪看着那枚丹药,没有犹豫,接过便放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瞬间涌入喉间,随即散向四肢百骸。到了此刻,他已无路可退,亦别无选择。信任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墨文,接受这全新的身份与力量,是他唯一的道路。他闭上双眼,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准备迎接这场未知的蜕变。
“凝神,静气。意守丹田,循我指引。”墨文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直接响在李恪的心底。
下一刻,一只温暖而稳定的手掌轻轻按在了李恪的背心大穴上。刹那间,一股精纯浩大、难以形容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江河,又似温暖的旭日,猛然注入李恪的体内!这股力量远比他自身残存的内息要雄浑精纯无数倍,且带着一种中正平和、包容万象的意境。
在这股外力的强势引导下,李恪体内那原本因丹药之力而活跃起来的暖流,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迅速汇聚、壮大,开始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奔腾起来。
过程并非全然舒适。当那股汇合后的洪流冲击到某些淤塞或纤细的经脉时,便传来撕裂般的胀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体内穿刺、开拓。李恪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颤抖,但他紧咬着牙关,凭借着昔日战场上锤炼出的坚韧意志,强行忍耐着,努力配合着墨文的引导,意念紧紧跟随着那股内息的运行。
他能“听”到,或者说“感觉”到体内传来细微的“噼啪”声,似是什么阻碍被一一冲开。起初是细微的几点,随后连成一片,如同春冰解冻,溪流欢畅。痛苦逐渐达到顶峰,然后开始缓缓消退。
不知过了多久,当内息运行至某处至关重要的关隘时,仿佛遇到了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一道堤坝。积聚的力量在此处反复冲击,李恪只觉得周身气血翻腾,耳中嗡鸣,几欲晕厥。
就在此时,墨文按在他背心的手掌微微一沉,一股更加强劲而柔和的力量透体而入。
“轰!”
李恪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又似混沌初开!那最后的关隘应声而破!积蓄已久的内息洪流,如同终于冲破了所有阻碍的浩荡江河,轰然奔涌,瞬间贯通了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瑕、自成天地的循环!
大周天,通!
刹那间,所有的痛苦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极致舒畅与空明。体内内力奔流不息,循环往复,绵绵不绝,精力弥漫至每一寸肌肤、每一节骨骼。他感觉自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轻灵得似乎下一刻就能御风而起。五感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石室外极远处,山涧流水滴落岩石的声音,能“闻”到更细微层次的草木清香。
这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感觉!不仅仅是武学修为迈入了一个他此前不敢想象的崭新境界,连带着他的心智,也仿佛被这股纯净浩瀚的内息洗涤过一般,变得更加清明、透彻。过往的许多执念、愤懑,在这一刻,似乎都显得渺小而遥远。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虽一闪即逝,却已与先前截然不同。
墨文已收回手掌,静立一旁,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赞许。“很好。大周天已通,你之武道,至此方算真正登堂入室。余下时日,你需在此静心巩固,熟悉这具‘新生’的身体与力量。谷中各处,你可自行观摩。待你身心俱备,我们再论将来。”
李恪站起身,郑重地对着墨文深深一揖:“多谢……先生。”这一声“先生”,叫得心服口服。
墨文坦然受了他这一礼,目光掠过李恪脱胎换骨般的气度,平静道:“记住,旧躯已蜕,前路方长。你已非昨日之李恪,未来为何人,由你之心,亦由你之行。”
说完,墨文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石室。
李恪独立于明珠光华之下,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息、仿佛与整个天地隐隐共鸣的内息,再回想墨文最后的话语,心中那片因巨变而产生的迷雾,似乎被一道强光劈开了一道缝隙。
路,确实还在前方。只是,这条路,已与他前半生所行走的,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