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回廊“偶遇”之后,萧良娣仿佛真的摸准了某种窍门。她开始更加刻意地调整自己在李治面前的言行举止。语气放得更缓、更柔,努力模仿着那种不疾不徐的腔调;眼神也学着放空几分,力求营造出一种“若有所思”的沉静模样;甚至连衣着配色,也摒弃了往日最爱的妃色、玫红,转而更多地选用月白、淡青、藕荷等素雅之色。她甚至开始强迫自己每日抽出片刻,对着书卷发呆,只为在李治问及时,能勉强说出几句看似“有见地”、实则多是拾人牙慧的“感悟”。
这些改变,初时显得生硬而刻意,连她身边最亲近的采薇都能感觉到那份不自然。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太子李治似乎真的吃这一套。
或许是前朝事务愈发繁重,令他身心俱疲;或许是对武媚那份复杂难言的情愫无处安放,内心正充满挣扎与愧疚;又或许,仅仅是萧良娣这刻意营造出的、与东宫其他女子不同的“安静”与“体贴”,恰好提供了一个让他暂时喘息、放松心神的避风港。
李治来她殿中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有时是批阅奏疏累了,过来坐坐,听她软语说几句“殿下辛苦,需得爱惜身子”之类的话;有时是晚膳后,会信步走来,见她倚在窗边“看书”(实则多半是在出神),便会驻足与她闲聊几句,虽多是他说她听,但氛围却比以往显得“融洽”许多。赏赐也如同流水般送来,珠玉锦缎,古玩珍奇,比以往更甚。甚至有一夜,李治竟未去太子妃处,也未召幸其他低位承徽,而是留宿在了她的蕙兰殿。
宫人们是最会看风向的。内务府对蕙兰殿的用度供应立刻变得无比顺畅,甚至时有超出份例的“心意”。往日里那些因太子妃打压而有些疏远的低位妃嫔,也开始小心翼翼地重新递来问候的帖子。采薇和其他宫人走在外面,腰杆都挺直了几分,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气。
这一切,都明白无误地告诉萧良娣:她成功了。她重新抓住了太子的心,甚至恩宠比以往更隆。
照理说,她该心花怒放,志得意满。
然而,夜深人静,当她卸下那一身刻意模仿来的“沉静”伪装,独自对镜卸妆时,看着镜中那张依旧娇艳、眼底却难掩一丝疲惫与空洞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怨恨便如同毒草般疯狂滋生。
她眼前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武媚那张清丽却平静无波的脸,浮现出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看穿一切虚饰的眼眸。她享受的每一分恩宠,得到的每一句夸赞,背后似乎都晃动着那个幽居芷兰轩的女子的影子!是她,让自己不得不收敛起本性,去模仿那副清汤寡水的模样;是她,让自己在殿下面前,需要靠扮演另一个人才能获得怜爱!
这根本不是她萧良娣凭自身魅力赢得的!这是偷来的,是模仿来的,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之上的!
“武媚……”她对着镜中自己有些扭曲的倒影,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镜旁妆台上,赫然放着白日里李治刚赏下的一支赤金镶红宝双鸾衔珠步摇,华贵耀眼,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带着讽刺的意味。
她非但没有丝毫感激武媚“无意中”带给她的“灵感”,反而将这份不得不依靠模仿才能固宠的挫败感,全部转化为了对武媚更深的嫉妒与怨恨。若不是武媚的存在,殿下怎会对她若即若离?她又何须如此委屈自己,去做那东施效颦之举?
是武媚,让她清晰地看到了自身的“不足”;是武媚,让她感受到了即便拥有恩宠也不踏实的危机感。
这份恨意,如同在肥沃土壤里埋下的毒种,在她看似复宠的风光之下,悄无声息地扎根、蔓延。她抚摸着那支冰冷的步摇,眼底是一片淬了毒的寒冰。
“且让你再清高几日……”她对着虚空,仿佛在向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宣战,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待我彻底将殿下的心握在手中,定要让你,为你今日带给我的屈辱,付出代价!”
镜中,那张娇媚的脸庞上,最后一丝刻意维持的“沉静”彻底消散,只剩下赤裸裸的嫉妒与森然的冷意。恩宠越盛,这妒海之下的暗流,便涌动得越是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