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的烽烟散尽,连朔方原上的血迹都已被新生的牧草悄然覆盖,唯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淡淡焦糊气味,以及那些坍塌的营垒、散落的残骸,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决定草原命运的大战。郁督军山北麓,一处远离主要通道、入口隐蔽如一线天的山谷深处,却别有洞天。
谷内依着山势搭建了十数间不起眼的石屋木舍,看似如同一个寻常的、躲避战乱的小型部落聚居点,但若细察,便能发现其布局暗合阵法,明哨暗卡错落有致,往来之人虽衣着与普通牧民无异,眼神却锐利沉静,步履迅捷而警惕。这里,正是“北辰”网络在漠北战事期间设立的一处核心指挥枢纽。
最大的一间石屋内,陈设简朴,仅一榻、一桌、数椅,壁上悬挂着一幅极其详尽的漠北、西域及部分中原地区的巨幅舆图,上面以各种颜色的细密符号和线条,标注着山川、河流、部落、城池,以及无数只有内部人员才能看懂的秘密据点与情报流向。
东方墨依旧是一袭看似朴素的青衫,负手立于舆图前,目光沉静地扫过那片代表着广袤漠北的区域。青鸾静立其侧,一身墨色劲装,外罩御寒的白色裘皮,眉宇间少了些许初入江湖时的跳脱,多了几分历经沙场与暗战洗礼后的沉稳与洞明。
屋内,还肃立着七八人,皆是“北辰”网络在此番大战中表现出色的核心骨干。有负责情报汇总分析的文士,有指挥“墨刃”行动的悍将,也有擅长渗透联络、精通各部语言的干才。他们望着前方那道青衫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信服。
“此番漠南之战,能毕其功于一役,诸位劳苦功高。”东方墨转过身,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北辰’初立,便能于狼巢虎穴之中,断敌粮草,乱其军心,策应王师,功不可没。青鸾统领有方,居功至伟。”
青鸾微微躬身:“全赖先生运筹,与诸位同仁用命,青鸾不敢居功。”
东方墨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其中一位面容沉稳、眼神灵动的中年文士身上:“‘玄枢’,你于情报甄别、局势判断颇有见地,此后漠北‘北辰’一应事务,由你总揽,遇大事,可决断,亦可直报于我。”
那名号为“玄枢”的文士身躯一震,出列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与郑重:“玄枢领命!必竭尽全力,不负先生重托!”
接着,东方墨又连续点出数人,或负责向黠戛斯、骨利干等更北方部落的渗透,或负责巩固现有草原情报网与大唐边镇的衔接,或专司对薛延陀残部动向的持续监控……任命清晰,权责分明。他没有过多叮嘱细节,仿佛只是将一件件早已规划好的事情,交托给合适的人选。
“漠南虽定,然草原格局,瞬息万变。薛延陀余烬未熄,回纥、仆骨等部心思各异,西突厥、吐蕃亦在旁窥伺。”东方墨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俯瞰全局的穿透力,“‘北辰’之责,在于使这片草原,对大唐而言,再无秘密。在于洞察先机,防患于未然。行事准则,一如既往,潜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察补天道,护佑黎庶,乃我等不变之志。”
“谨遵先生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石屋内回荡,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安排已毕,东方墨不再多言,与青鸾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率先向屋外走去。众人默默跟随相送。
谷外,天色湛蓝,几缕薄云如丝。春风掠过依旧带着寒意的草原,带来远处雪山顶峰的气息和泥土复苏的味道。两匹神骏的健马已备好,马鞍旁挂着简单的行囊,一如他们来时,不显山不露水。
东方墨翻身上马,青鸾亦利落地跃上马背。
“此地,便交给诸位了。”东方墨于马上,对着以“玄枢”为首的众人,微微颔首。
“恭送先生!恭送青鸾主事!”众人躬身行礼。
东方墨不再回头,一抖缰绳,骏马迈开四蹄,向着南方缓缓而行。青鸾紧随其后,白色的裘皮在风中微微拂动。
他们走得从容不迫,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短暂的拜访,而非离开一个刚刚倾注了无数心血、奠定了未来北疆数十年格局的战略要地。没有依依惜别,没有反复叮咛,只有绝对的信任与放手。
“玄枢”等人直起身,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融入苍茫天地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先生来去如风,布局如棋,落子无悔。他们将在这片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上,继续耕耘那张无形之网,而先生的目光,已然投向了更遥远、更广阔的天地。
挥手自兹别寒原,墨踪千里,又将绘向何方?唯有风声过耳,草浪起伏,似在回应,又似在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