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扣用度,散布流言,孤立监视……太子妃王氏的手段如同绵绵密密的冬雨,虽不致命,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芷兰轩的每一个角落,意图从身心两方面彻底摧垮那个她视为眼中钉的女子。
然而,武媚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没有哭诉,没有抗争,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怨怼。面对那明显不足的份例,她只是平静地吩咐小宫女将炭末仔细筛过,挑出能用的部分,剩余的自己动手和了些泥,竟将轩内一处漏风的墙角仔细地糊了糊。至于那清减的膳食,她更是泰然处之,甚至还宽慰那小宫女:“粗茶淡饭,亦能果腹,清净些反倒利于读书。”
她每日的生活依旧规律。天未亮便起身,在清冷的院中缓缓活动筋骨,姿态舒展,带着一种与这困顿环境格格不入的优雅。晨课后,便是在窗下读书习字,那专注的神情,仿佛置身于兰台玉署,而非这被刻意遗忘的冷宫偏轩。午后,她会花些时间打理院中那几株半枯的梅树,细心修剪,培土浇水,仿佛在照料着某种希望。
对于外界的流言与窥探,她置若罔闻。偶尔在院中遇到其他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她也只是微微颔首,神情淡然,无喜无悲。那份沉静,并非麻木,而是一种源于内心的强大与笃定,像深潭之水,波澜不惊,却深不可测。
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反倒让那些奉命前来刁难或监视的人有些无所适从。他们回报给王氏的消息,千篇一律都是“武才人安分守己,并无异常”,这非但没能让王氏安心,反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添了几分焦躁与疑虑。
“她竟如此沉得住气?”王氏在正殿内踱步,眉宇间戾气凝聚,“是真不在意,还是……另有倚仗?”她绝不相信一个女子在遭受如此明显的打压和孤立后,还能保持这般心境。莫非,殿下私下里仍与她有所联系,给了她底气?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她召来心腹嬷嬷,语气森寒:“再去查!给本宫盯死她!看看她是否与外界有隐秘联络?是否有不同寻常的举动?一有发现,立刻来报!”她就不信,揪不住那贱人的把柄。
而此时,芷兰轩内的武媚,正于灯下抚琴。琴是旧琴,音色算不得上乘,在她指尖流出的曲调也并非什么名曲,只是几个简单的音符反复组合,清越中带着一丝孤高,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指尖流淌的,不仅仅是琴音,更是她内心的独白。
太子妃的打压,在她意料之中。这宫廷,本就是如此,捧高踩低,阴谋算计,从未停歇。她若因此便惶惶不可终日,或是怨天尤人,那才真是落入了下乘,辜负了这些年的磨难,更辜负了先生(东方墨)那“常守本心”的期许。
她抚摸着胸前的墨玉,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思绪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她想起来自辽东的捷报,想起那隐藏在战功背后的“墨网”身影,想起先生所描绘的“察补天道,护佑黎庶”的宏阔图景。与那波澜壮阔的天下棋局相比,眼前这方寸之地的倾轧,又算得了什么?
这并非麻木,而是一种视野的开阔与境界的提升。她知道,自己不能困于这宫墙一隅,被这些后宅手段消磨了心志。她需要学习,需要观察,需要积蓄力量,不仅仅是生存的力量,更是未来能够破局、能够像先生那样拥有影响甚至改变某些事物格局的力量。
琴音袅袅,在清冷的夜空中飘散。武媚抬起眼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寒星。太**的波澜,或许能暂时困住她的身,却永远无法动摇她那颗早已飞向更广阔天地、并在逆境中愈发坚韧的“兰心”。
宫闱深处的暗流依旧在涌动,但芷兰轩内的那盏孤灯,以及灯下那颗不为所动、暗自积蓄的慧心,却预示着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较量,远未到终局。波澜虽起,兰心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