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大捷的余波,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终是不可避免地触及了长安城最敏感、最隐秘的角落。阳光下的欢庆之下,暗影开始悄然游走,搅动着权力深潭的淤泥。
宫内,关于晋阳公主李明达的传言,如同长了翅膀的幽灵,在宫人窃窃私语的角落、在嫔妃们交换眼神的瞬间,悄然滋生、变异。
“听说了吗?晋阳公主……根本没薨!”
“何止!说是成了神仙般的人物,在北山,万军之中,一剑就护住了陛下!”
“青鸾……对,他们都叫她‘青鸾’!那身手,怕是比禁军统领还厉害……”
“陛下都亲口承认了!还说要封她做‘国士’呢,我的天爷……”
这些流言真伪混杂,细节模糊,却足以在等级森严、生活枯燥的后宫投下一颗重磅炸弹。一位本应“病逝”的尊贵公主,竟以如此传奇的方式重现,还拥有了超凡的武力,这本身就颠覆了宫廷固有的认知。王德、李公公这等在宫中经营多年、手握实权的宦官首领,闻听此事后,面色都凝重了数分。他们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一位与皇室有着至亲血脉、却游离于宫规之外、拥有强大个人力量的“前公主”,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宫廷秩序的巨大变量。她将来是否会回宫?她的立场如何?她与那位神秘的“先生”又是何关系?这一切,都成了悬在他们心头,需要重新评估和谨慎应对的谜题。
与此同时,在宫墙之外的权力中心,另一种更深沉的震动正在发生。
梁国公府,书房。
烛火通明,映照着房玄龄愈发清癯的面容。他并未就寝,而是对着墙上巨大的舆图,久久沉思。案头,除了堆积如山的政务文书,还有几份来自辽东、标记着“密”字的信函副本。上面没有提及“墨羽”或“东方墨”之名,却反复出现了“民间义士提供线索”、“特殊渠道获悉”、“敌后多有异动,疑似有外力牵制”等字样。
房玄龄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回想起朝会上,李治宣读封赏薛仁贵时,那年轻人眼中除了激动,是否还有一丝对那股“外力”的茫然?他综合了所有零碎的信息,一个轮廓逐渐清晰:有一张网,一张高效、隐秘且能量巨大的网,正在帝国的阴影下运作。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官僚体系,不听从任何明面上的号令,却能精准地影响战局。
“司空(长孙无忌)密信所言‘此网过于可怖’,确是老成谋国之见啊……!”房玄龄低声喟叹。他忧虑的,并非此刻这张网为大唐斩敌的功劳,而是其本质——一种不受控制、难以揣度的绝对力量。它今日能助唐破高句丽,他日若调转矛头,谁能制衡?这股力量的源头是谁?目的何在?忠诚于谁?这些未知,像一根根细刺,扎在这位辅弼重臣的心头,让他无法安枕。
这股无形的压力,并非只作用于顶层。通过房玄龄、通过某些与辽东军中有联系的将领、通过那些嗅觉灵敏的世家门阀,一种模糊的认知开始向下渗透:这场大捷,似乎不仅仅依赖于陛下的英明和将士的勇猛,还有一股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推动。
于是,在门下省官员草拟诏书时,会不自觉地对某些“民间助力”的措辞多加斟酌;在兵部核算军功时,会对一些无法明确归因于某部某将的“意外之喜”留有余地;甚至在市井酒肆,除了谈论薛仁贵的勇武,也开始有零星的、关于“神秘高人”助战的传闻在悄然流转。
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一股新的风向,正伴随着辽东的冰雪寒气,悄然潜入长安。这股风,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名为“不确定性”的力量,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帝国的肌体。
它让习惯于在明规则下博弈的朝臣们,意识到棋盘之外,似乎还有执子的阴影;它让深宫中的女子,看到了超越宫墙的力量形态;它让年轻的太子,在倚仗与忌惮间重新审视未来。
这股潜流尚未汇聚成滔天巨浪,但它确实存在,并且在每一个得知“青鸾”传奇、每一份提及“特殊渠道”的密报、每一次重臣深夜独坐的沉思中,悄然壮大。一个新的时代,一个似乎有“暗影”参与博弈的时代,其序幕,已在这一刻,于长安的夜雾中,被无声地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