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院子里的风停了,树上的蝉鸣也消失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目光死死地盯在李默和魏东来之间。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她太了解李默了,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其实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这样几乎无法拒绝的条件,他为何还要拒绝?
李铁眼中的渴望瞬间被愕然取代,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想不通。
魏东来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冰霜冻住的湖面,先是凝固,然后一寸寸地裂开。他宦海沉浮多年,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可这一刻,他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亲自登门,放下身段,礼贤下士,将诚意做到极致,将未来的蓝图描绘得波澜壮阔,甚至不惜将自己最核心的权力都拿出来分享。
他以为这已经是绝杀,是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都无法抵挡的阳谋。
可对方的回应,居然还是那句轻飘飘的“茶凉了”。
这已经不是拒绝,这是无视。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他魏东来,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权柄、未来的彻底无视。
“呵呵......”魏东来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有些干涩,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茶凉了,可以再续。但一个能让你平步青云的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惊诧,将这当成是李默最后的矜持和试探。
“李默同志,是我哪里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对我的条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再次展现出一个政治家的手腕,循循善诱,“我们是合伙人,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摆在台面上谈。
只要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可以满足你。”
他把姿态放得更低了。他相信,只要是人,就一定有欲望,有软肋。他不信李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神仙。
李默的目光终于与他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魏县长,你我道不同。”李默缓缓说出五个字。
如果说“茶凉了”还只是委婉的拒绝,那么“道不同”这三个字,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所有回旋的余地。
这不是条件谈不拢,这是根本上的分歧,是世界观、价值观的对立。
魏东来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眼中的温和与欣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阴冷。他自问已经给足了对方面子,甚至不惜许以副手之位,可换来的,却是“道不同”这样诛心之言。
什么道不同?难道他魏东来励精图治,想把安丰县做大做强,是走了歪门邪道?而在他看来,你李默龟缩在清河县,辅佐姚和韵那种庸才搞些小打小闹,就是人间正道?
荒谬!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从魏东来心底升腾而起。
他自以为看穿了李默的清高,却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对牛弹琴。
对方根本就没把他,没把安丰县的未来放在眼里。
“好,好一个道不同。”魏东来的声音冷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李默,我承认,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年轻人。你有才华,有傲骨,这都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威胁。
“但是,年轻人,傲骨太硬,是会折断的。
你可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才华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没有权力的庇护,你的才华只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你以为姚和韵能护得了你一辈子?他不过是个泥菩萨,自身都难保!”
“我今天能坐在这里跟你谈,是看得起你。别把我的欣赏,当成你肆无忌惮的资本。我能捧你上天,也一样能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这番话一出口,院子里的气温瞬间降到了冰点。
苏晚晴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下意识地站到李默身边,眼中满是担忧。
李铁“呛”地一声,将墙角的开山刀握在了手里,肌肉贲张,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幼狼,死死地盯着魏东来。
魏东来带来的两名警卫员也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李默,脸上却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魏东来,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愤怒的反击都更让魏东来感到抓狂。他感觉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那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几欲发疯。
他为什么不答应?他凭什么不答应?
魏东来的脑子里,这两个问题在疯狂地嘶吼。他想不通,也无法接受。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冷哼。
“哼,不识抬举!”
魏东来猛地一甩袖子,站起身来。他不再看李默一眼,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儒雅的脸,此刻已经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我们走!”
他转身就走,步履匆匆,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
他的秘书和警卫员连忙跟上,临走前,还不忘将石桌上那套珍贵的宋刻孤本和那些礼物全部收走,动作粗暴,哪还有半点来时的客气。
院子里,李青书眼巴巴地看着那套《梦溪笔谈》被塞回箱子,小脸上写满了失落。李囡囡手里的那颗大白兔奶糖,还没来得及剥开,就被一个警卫员面无表情地夺了回去,小姑娘吓得差点哭出来。
这一幕,充满了戏剧性的讽刺。
魏东来走到大门口,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刺骨的话。
“李默,你会后悔的!希望到时候,你脚下的路,不会太难走。”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两辆伏尔加轿车很快发动,扬起一阵尘土,仓皇而狼狈地消失在了村口。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如果说刘宏屹的离去只是留下了一地鸡毛,那么魏东来的离去,则是留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哥......”李铁握着刀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李默,他......他可可能...不会善罢甘休的。”苏晚晴的声音里充满了忧虑。
她虽然不完全理解李默的决定,但她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支持他。
只是,一想到一个县长即将动用全部力量来报复,她就感到一阵阵心悸。
李默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李青书身边,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书没了,以后哥再给你找更好的。”
他又走到被吓到的李囡囡面前,蹲下身,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花,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水果糖。
“不哭,这个比他的糖更甜。”
安抚好家人,他才缓缓站起身,望向村口的方向,眼神平静而深远。
他知道,魏东来的报复,很快就要来了。
前世,千禧年之后,魏东来因为贪腐和一系列的政治斗争,最终锒铛入狱。
此人志大才疏,心胸狭隘,手段狠辣,可共患难,却绝不可共富贵。
所有被他许以重利拉拢到麾下的人,最终的下场,不是替他顶罪,就是在他通往更高位置的路上,被当成垫脚石,狠狠踩碎。
与这种人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拒绝他,会迎来他疯狂的报复。但答应他,则会在未来,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两害相权,李默选择了前者。
因为,来自敌人的明枪暗箭,他有信心一一化解。而来自“战友”的背后捅刀,往往才最致命。
“暴风雨要来了。”李默轻声说道,语气里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
他李默,从不畏惧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