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河县县长姚和韵动身去市里开会。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辆漆黑的伏尔加轿车,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安丰县县政府大院。
与刘宏屹上次的张扬不同,这次的车队没有鸣笛,没有招摇,像两条潜入水底的黑鱼,低调而迅速地滑向了清河县的地界。
车后座,魏东来闭目养神。
他今日换下了一身板正的干部装,穿了件半旧的中山服,领口的扣子解开,头发也故意弄得有些松散,整个人少了几分官气,多了几分寻常长辈的随和。
他这次来,不是来砸钱的。
刘宏屹那个蠢货的失败,让他彻底明白,对付李默这种人,用钱,是最愚蠢、最掉价的方式。那不是招揽,那是羞辱。
要攻心!
车子在小河村村口停下。
魏东来没有让司机把车开进去,而是亲自下了车。
他的秘书和两名警卫员从后车上抬下来几个箱子,同样没有上次那个尿素蛇皮袋的粗鄙,而是几个考究的木箱。
“你们就在这等我。”魏东来挥了挥手,独自一人,拎着一个最轻巧的木箱,徒步向村里走去。
这份姿态,让远处偷偷观望的村民们都吃了一惊。
这又是哪个大官?居然自己走路,连个带路的都不要。
魏东来走在泥土路上,步伐不疾不徐。
他观察着这个贫穷却不失生气的村庄,观察着那些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脸上的神情。
清河县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
那个小商品市场的成功,就像一根针,时时刻刻扎在他的心上。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前面不远处那座青砖大院。
他走到李家大院门口,门虚掩着。
他没有推门,而是整理了一下衣襟,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开门的依旧是李铁。
他看到门外这个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的中年男人,眉头微蹙。
男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刘宏屹的谄媚,也没有官场上的虚假,倒像是邻家串门的长辈。
“请问,你找谁?”李铁的声音里带着警惕。
“我叫魏东来,是安丰县的。”魏东来笑容不减,语气平和得像在拉家常,“我来找李默同志,有点事情想请教他。”
魏东来!安丰县县长!
这三个字,让李铁瞳孔一缩,握着门板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他怎么亲自来了?
院子里的李默,正在教李青书解一道复杂的几何题。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了头。
当魏东来这个名字飘进耳朵时,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
“让他进来吧。”李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门口。
李铁这才侧过身,让开了路。
魏东来走进院子,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个坐在石桌旁的少年身上。
十七岁的年纪,眉眼清俊,坐得笔直,脊梁像一杆标枪。
他的眼神平静如古井,当与自己对视时,没有半分寻常少年人见到县长时的惊慌或谄媚,只有平等的审视。
好一个李默!仅凭这份气度,就远非池中之物。
魏东来在心中暗赞一声。
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将目光转向院中的其他人。
苏晚晴正在晾晒刚洗好的衣服,身段窈窕,气质温婉;李雪和李囡囡在帮着苏晚晴,小脸上满是认真;李铁像一尊沉默的护卫,站在李默身后,眼神警惕。
一个和睦兴旺的家庭。
“李默同志。”魏东来笑着走上前,将手中的木箱轻轻放在石桌上,“不请自来,冒昧打扰了。”
他打开木箱的搭扣,推到李默面前。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而是一套泛黄的线装古籍,书页边缘已经磨损,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岁月的气息。
正是李默上次看的那本书的完整一套——《梦溪笔谈》的宋刻孤本。
李青书的眼睛瞬间就直了,他酷爱读书,一眼就看出了这套书的珍贵,那是一种读书人见到绝世墨宝时的痴迷。
“听说你喜欢看书,我恰好收藏了这么一套,一直觉得明珠蒙尘。
书,就该给懂它的人看,才不算辜负。”
魏东来的语气,像是在赠予一位志同道合的知己。
接着,他仿佛变戏法一样,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几样东西。
他拿出两件海蓝色极品上佳衣物,递向苏晚晴和李雪她们。
“女孩子家,总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这是托人从沪市带回来的最新款式,给几位姑娘做几件新衣裳。”
那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是这个年代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又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瑞士军刀,递给李铁。
“听说你常跟你哥哥进山,是个好猎手。
这个小玩意儿,功能多,削个木头、处理个猎物,都方便。”
军刀上复杂而精密的结构,瞬间吸引了李铁这个喜欢摆弄器械的少年的全部心神。
最后,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袋大白兔奶糖,笑眯眯地递给最小的李囡囡。
“小朋友,来,尝尝甜不甜。”
李家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魏东来,比那个刘宏屹高明了何止百倍!
他送出的不是冷冰冰的钱,而是精准地切中了每一个人的喜好和需求的“心意”。
这份心意,让人无法拒绝,甚至连生出反感的情绪都难。
弟弟妹妹们,包括苏晚晴,都下意识地看向李默,眼神中充满了询问。
他们都被魏东来这番操作镇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收下这些东西。
李默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给魏东来倒了杯茶。
魏东来也不急,坦然地在石桌旁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他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已经布下了足够精妙的陷阱,现在只需要耐心地等待猎物自己走进来。
“李默同志,我知道我上次派来的人,不懂事,办砸了差事,也让你受了委屈。”魏东来喝了口茶,语气诚恳,“那样的蠢货,我已经让他滚蛋了。
今天,我亲自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跟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默。
“清河县虽好,但终究是太小了。
安丰县,人口是清河县的两倍,工业基础是清河县的三倍,各种资源更是远超于此。
这就像一片更肥沃的土壤,而你,就是那颗最饱满的种子。
待在清河县,你或许能长成一棵大树,但到了安丰县,你有可能长成一片森林!”
“我魏东来,在安丰县经营多年,说话还算有几分分量。
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肯来,我能给你的,绝不仅仅是房子、工作这些东西!”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给你权力!安丰县所有改革项目的规划权和执行监督权,我全部交给你。我会成立一个‘经济改革办公室’,你来当这个主任,级别等同于副县长,直接对我负责。
你可以放开手脚,把你所有的想法,都在安丰县这张白纸上画出来!”
“我可以给你人脉,我在市里,在省里,都有一些过命的交情。
我会把你引荐给他们,让你进入一个更高的圈子。
未来,你的前途,绝不止于一个小小的县城。”
“我给你未来!”魏东来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我魏东来是什么人,你或许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姚和韵那种守成之犬!
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李默,我不是在招揽你,我是在邀请你,成为我的合伙人!
你做我的诸葛亮,我做你的刘玄德!我们君臣一心,将来这片天地,大有可为!”
这番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人心上的重锤。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
苏晚晴的心狂跳不止。
合伙人!副县长级别!直接对县长负责!这是何等泼天的权柄!
她看向李默,发现这个男人竟然在魏东来如此激昂的陈词中,依旧能保持那份冷静,她心中既是佩服,又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
李铁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不懂什么君臣一心,但他听懂了森林和星辰大海,那是一个远比小河村、远比清河县更加广阔的世界。
他看着自己的大哥,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渴望。
李青书抱着那套《梦溪笔谈》,小脸涨得通红。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听明白了,眼前这个魏县长,是要给大哥一座城,让他去当军师!
他们都动心了。
这种诱惑,已经超出了个人利益的范畴,它描绘的是一幅足以改变整个家族,甚至影响一个地区未来的宏伟蓝图。
苏晚晴忍不住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李默,魏县长......他给的条件,真的......”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跳槽,这是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哥......”李铁也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魏东来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知道,火候到了。
这李家,终究还是李默说了算,但家人的意愿,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他就不信,李默能完全不顾及家人的期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默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宣判。
李默终于抬起眼皮,他没有看魏东来,而是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家人。
他看到了苏晚晴眼中的期盼,看到了李铁眼中的渴望,看到了弟弟妹妹们眼中的向往。
他心中微微一叹。
随即,他将目光重新落回到魏东来那张志在必得的脸上。
“魏县长。”李默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的茶,凉了。”
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场景。
魏东来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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