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和云袖领命而去后,如同两滴融入大海的水珠,悄无声息。林晏清知道此事急不得,打探陈年旧事,尤其是涉及隐秘信物,更需要耐心和运气。她按捺住心头的焦灼,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日常的静养生活中。
孕期的身子愈发沉重,嗜睡和反胃的感觉交替来袭。她多数时候只是歪在暖阁的软榻上,手边放着一本翻了几页便觉困倦的闲散游记,目光却常常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看着庭中那几株海棠从含苞到渐渐绽出浅红。
萧煜依旧忙碌,但回府的时间明显早了,即便在书房处理公务,也会时不时过来看她一眼,或是陪她用顿晚膳。他绝口不再提南疆影卫或朝中纷争,只拣些轻松的话题,或是景珩的趣事说给她听。林晏清能感受到他小心翼翼的保护,心中既暖又涩,那份独自隐藏秘密的重量,也因此更沉了几分。
景珩似乎也察觉到娘亲需要安静,不像以往那般缠磨,只是每日定时过来请安,会伸出小手轻轻摸摸林晏清的肚子,奶声奶气地跟“妹妹”说几句话,再献宝似的拿出新得的玩具或吃食,说是给妹妹留的。孩子的纯真如同一道暖光,短暂地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这日午后,细雨敲窗,带来一丝凉意。林晏清刚小憩醒来,觉得精神尚可,便让云袖将她那本厚厚的“育儿札记”取来。她并非要记录什么,只是无意识地翻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从最初的惶恐试探,到后来的惊心动魄,再到如今再次孕育生命的复杂心情,以及那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关于长姐和芍药墨玉簪的巨大谜团……每一笔都承载着沉甸甸的过往。
她的指尖停留在某一页,上面记录着当初苏婉茹送来那封指证陈姨娘之死并非意外的密信。苏婉茹……苏家……长姐的警告也指向苏家。这一切,似乎都隐隐与那个早已败落的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苏家的背后,又牵连着南疆和那个神秘的“青鸾”。
正凝神间,锦书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先是奉上一盏温热的安胎药,待林晏清接过,才借着收拾案几的姿势,用极低的声音回禀:“王妃,打听着了些模糊的消息。”
林晏清端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却倏然锐利起来,示意她说下去。
“奴婢依着图样,寻了几家老字号的银楼和几位专做旧货生意的掮客,旁敲侧击地问了。”锦书的声音压得更低,“大多都说未曾见过这般奇特样式。唯有一位年近古稀、早已歇业的老银匠,看了图样摹本(锦书自是未出示原图),沉吟了许久,说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大约是二十几年前,京中似乎流行过一阵类似风格的饰物,但并非芍药,而是以梅、兰居多,且用料也非墨玉。他说……这簪子的样式,倒有几分前朝宫廷的遗风,尤其是那花心嵌墨玉的手法,很是特别,不像近几十年匠人的习惯。”
前朝宫廷遗风?林晏清心中一动。苏家发迹也正是在前朝末期到本朝初年,难道这簪子的来历,比想象中更为久远?
“还有吗?”她轻声问。
锦书摇摇头:“那老银匠也说记不真切了,只道若是宫里的东西,流落出来的途径可就复杂了。奴婢不敢多问,怕引人疑心,便回来了。”
林晏清点了点头,让锦书先下去。她慢慢饮着微苦的药汁,思绪却飞得更远。前朝宫廷……这范围似乎更大了,但也并非全无方向。若真是宫中之物,长姐一个深闺女子,又是如何得知?并认定它与苏家有关?
她想起萧煜曾说,贤妃酒后失言提到信物与“花”有关。贤妃出身不高,却能稳坐妃位,是否也与前朝旧事有些关联?毕竟当今圣上登基时,也曾安抚过一些前朝遗老。
线索依旧杂乱,但“前朝宫廷”这四个字,无疑提供了一个新的、也是更为凶险的探查方向。
又过了两日,云袖那边也有了回音。她借着整理王妃旧物、需要询问旧仆的名义,悄悄列了一份单子。
“王妃,”云袖趁着伺候笔墨的空隙,低声道,“奴婢查问了一番,大小姐出嫁前,她院中除了崔嬷嬷,还有两个贴身的大丫鬟,一个叫春茗,一个叫秋画。春茗在大小姐出嫁后不久,就染病没了。秋画则被放了出去,听说配了城西一个开杂货铺的掌柜,如今还在京中。”
春茗没了,秋画嫁了人。林晏清沉吟着,秋画或许是个突破口。作为长姐的贴身丫鬟,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可知那杂货铺具体在何处?那掌柜姓什么?”她问。
“打听到了,在西市榆林巷口,掌柜姓赵。”云袖回道,“奴婢还未敢直接去接触。”
“嗯,暂且不要惊动她。”林晏清吩咐道。直接去问长姐的旧仆,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她需要想个更自然的法子。
雨连下了几日,终于放晴。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晏清觉得身上松快了些,便让云袖扶着在廊下走了走。雨后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花草的芬芳。景珩像只撒欢的小狗,在院子里踩着水洼,咯咯直笑。
看着儿子无忧无虑的模样,林晏清心中那份因探查旧事而生的阴郁也散去了不少。无论前路如何,眼前这份安宁与温暖,都值得她竭尽全力去守护。
晚膳时,萧煜见她气色比前几日好些,眉宇间也舒展了些,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甚至难得地陪景珩玩了一会儿九连环,听着儿子叽叽喳喳地说着白日里的趣事,屋内一时充满了温馨的天伦之乐。
然而,当夜深人静,林晏清独自躺在帐中时,那些纷乱的线索便又悄然浮现。前朝宫廷、芍药墨玉簪、长姐的警告、南疆影卫、神秘“青鸾”……它们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她知道它们必然关联,却迟迟找不到那张关键的、能将其串联起来的图纸。
长姐……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方素绢,在心底无声地问,你究竟想通过这支簪子,告诉我什么?你当年,又看到了怎样可怕的真相?
窗外月色朦胧,树影摇曳。一场围绕着一支陈旧簪子的无声较量,在看似平静的宸王府内,正沿着隐秘的轨迹,缓缓推向不可知的深处。而身怀六甲的林晏清,便是这盘棋局中,最至关重要,却也最步履维艰的那颗棋子。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谨慎,也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