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办事向来稳妥,不过三两日功夫,便有了回音。她趁着给林晏清篦头的间隙,屏退了其他侍女,低声回禀:“王妃,打听到了。那柳儿姑娘,当年并未配给外头人家,是……是嫁给了咱们府上二管事的侄子,如今就在京西的绸缎庄后巷住着。”
林晏清执梳的手微微一顿。竟嫁入了与宸王府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家?是巧合,还是……她心下思忖,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淡淡道:“知道了。寻个由头,让她明日来府里一趟,就说我有些旧日的花样子找不到了,记得她手巧,请她来帮着描摹描摹。”
“是,奴婢明白。”锦书会意,轻声应下。
次日午后,柳儿便被领进了王府内院。她已不是当年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穿着半新不旧的靛蓝布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眉眼间添了许多生活磨砺出的谨小慎微。见到端坐在暖榻上、气度雍容的林晏清,她明显有些局促,连忙跪下磕头:“奴婢柳儿,给王妃请安。”
“快起来,不必多礼。”林晏清语气温和,示意云袖看座,“多年不见,你倒是没什么大变样。”
柳儿怯生生地挨着绣墩边缘坐下,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王妃风采更胜往昔,奴婢……奴婢不敢当。”
林晏清让云袖端上茶点,又闲话了几句家常,问了她如今的生活,儿女是否康健,这才似不经意地提起:“今日请你来,一是许久不见,叙叙旧;二来,是我前两日整理旧物,翻出些未出阁时的首饰,有几支旧簪子的花样磨损了,想找人重新描画一下样子,记得你当年手最巧,对这些也上心,便想到了你。”
她说着,示意锦书将那个酸枝木匣子取来,打开,推到柳儿面前。
柳儿听到“旧簪子”三字,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些式样寻常的旧簪上,眼神有些飘忽,只低声道:“王妃抬举了,奴婢……奴婢手艺粗陋,怕描不好。”
林晏清将她那一瞬间的异样尽收眼底,心中疑窦更生。她随手拿起一支鎏金点翠的蝴蝶簪,在手中把玩,语气依旧闲适:“无妨,不过是留个念想。说起来,这些旧物里,我倒是对一个香囊印象颇深,就是你当年绣的那个缠枝莲的,针脚虽稚嫩,却是我极喜欢的,一直收着。”
柳儿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林晏清看着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前几日我拿出来看,发现里面的香草都碎成末了,本想换个新的填充进去,却发现里面……似乎还夹了张旧纸条?”
“哐当”一声,柳儿手边的茶盏被她不小心碰落在地,摔得粉碎。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有人逼奴婢的!”
果然如此!
林晏清心中一震,面上却依旧沉稳,对云袖使了个眼色。云袖立刻上前,轻声安抚柳儿,并将碎瓷片收拾干净,又给她换了杯热茶。
“别怕,慢慢说。”林晏清的声音放得更柔,“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逼你?那张纸条,又是谁让你放的?”
柳儿跪在地上,肩膀微微发抖,泣不成声:“是……是大小姐……是林家大小姐身边的崔嬷嬷……”
林家大小姐?林晏清瞳孔微缩。那是她嫡出的长姐,林晏华,比她年长五岁,早已出嫁,夫家是清贵的翰林之家,与苏家并无明面往来。
“崔嬷嬷?”林晏清追问,“她为何要你这么做?纸条上写了什么,你可知道?”
柳儿用力摇头,眼泪簌簌落下:“奴婢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崔嬷嬷只说是大小姐的意思,让奴婢找个不起眼的机会,把纸条塞进王妃您常用的、又不常仔细翻看的旧物里。她……她拿奴婢爹娘的差事威胁奴婢,奴婢不敢不从啊!那时王妃您即将议亲,奴婢……奴婢以为只是大小姐跟您开个玩笑,或是姐妹间的小心思,万万没想到……”
她伏在地上,悔恨交加:“奴婢该死!奴婢这些年心里一直不安生,可又不敢说……王妃,求您饶了奴婢吧!”
林晏清沉默了片刻。长姐林晏华?她们姐妹关系算不得亲密,但也绝无深仇大恨。长姐为何要在她议亲前,用这种方式传递一个关于“苏”和“旧簪”的警告?这警告是针对谁的?是针对她未来可能嫁入的人家,还是……针对苏家?
而那个崔嬷嬷,是长姐的奶嬷嬷,在长姐出嫁后不久就因病请辞出府了,如今早已不在人世。线索似乎又断了一半。
“起来吧,”林晏清叹了口气,“此事过去多年,你也是受胁迫,我不怪你。”
柳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和惶恐。
“只是,”林晏清语气转沉,“今日我问你之事,以及你所说的话,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夫君。你可能做到?”
“能!能!奴婢发誓,绝不泄露半个字!”柳儿连连磕头。
让锦书拿了些银钱和布料赏了柳儿,又仔细叮嘱一番,便让人送她出府了。
暖阁内恢复了宁静,只余下淡淡的茶香。林晏清独自坐在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酸枝木匣的边缘。
长姐林晏华……崔嬷嬷……苏家……旧簪……
这条意外的线索,非但没有让事情变得清晰,反而将水搅得更浑了。长姐为何要这样做?她知道了什么?那个“旧簪”究竟指的是什么?与苏家又有何关联?
她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房间,手中只有几根微弱发光的丝线,看不清全貌,只能凭着直觉,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腹中的孩子似乎感知到母亲心绪的起伏,轻轻动了一下。林晏清将手覆上去,感受着那生命的律动,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无论如何,她知道了这警告源自林家内部,源自她那位看似与世无争的长姐。这是一个全新的,也是极其重要的方向。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谨慎地去探查长姐林晏华当年的境况,以及那个早已死去的崔嬷嬷,是否还留下过其他蛛丝马迹。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林晏清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渐渐亮起的灯笼。
迷雾重重,前路未卜。但她知道,自己正一点一点,接近真相的核心。这场漫长的对弈,她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才能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