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礼怔住,随即,他听到了周本端迟来了十几年的忏悔:
“我妈。。。。她一开始或许并没想得那么远,没那么深。是我,是我十八岁那年,在她面前说,‘爷爷现在让二叔当掌舵人,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周氏集团就没我的份了?’”
“从那以后,她才开始真正紧张起来。我。。。我还对她说,‘反正爷爷身体不好,也活不了几年了,周澄又是个不成器的未成年,根本进不了公司核心。。。。’”
“之后,她才铁了心要嫁给你。她是为了我,为了我能拿到周氏集团的掌控权。。。这么多年,连我自己都分不清,那日益膨胀的野心,究竟是我的,还是她的,或者,早就是我们母子共同沉沦的深渊了。。。。”
有那么一瞬间,周先礼很想狠狠给这个糊涂侄子一巴掌,但最终,那扬起的手掌却重重落在了自己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本端吓得浑身一颤:“二叔!”
周先礼脸上火辣辣的,却只觉得满心苦涩,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太失败了。。。。呵,真是太失败了。”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周本端急切道,“我那会儿都十八岁了,是非观早就形成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周先礼摇摇头,眼神空洞:“不是这个。是我。。。是我一直没能真正看清你。我忘了,你十八岁时,心机城府早已远超同龄人。是我不够了解你,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失职。”
说完,他失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苍凉。
他猛地就想起了周澄十八岁时的样子,那个还会跟他顶嘴、会为了沈云溪跟他拍桌子、眼神里满是桀骜不驯却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亲儿子。
“走吧,我送你回去。” 周先礼拉开车门,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句话是他特意加上的,“你。。。。不想看看你妹妹清清吗?”
周本端瞳孔剧烈颤动,那句准备了十几年的拒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化成了一个沉重的字:“。。。。好。”
周清清。
他进去的时候,她还是个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小不点,现在。。。。她还记得有他这么一个大哥吗?
去往周家老宅的车上,周先礼告诉他:“你放心,我一直跟清清说,她大哥在国外忙着事业,回不来。”
“她。。。。。。多大了?”
“今年二十了。”
“这些年,她怎么样?跟。。。。。跟我妈长得像吗?”
“不像,更像我。性子也像,比周澄小时候还皮,还难带。偏偏在国外,法律不允许打孩子。。。。大学是在国内念的,总算能管着点了。”
周本端安静地听着,不知为何,眼眶一阵发热,他慌忙扭过头看向窗外,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悄无声息地滑落。
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抱怨,是他高墙之内十几年,从未听过的温暖,也是他曾经触手可及却亲手推开的生活。
二十岁的周清清,不再是那个记忆里需要他抱、追在他后面喊“哥哥”的四岁小女孩了。
她站在老宅门口,看着面前这个陌生而沧桑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才依着父亲的示意,礼貌而疏离地喊了一声:“大哥。”
周本端极为不自在地“嗯”了一声,双手紧张地不知该放在何处。
坐了这么多年牢,他早已不是那个昔日风度翩翩、挥斥方遒的周氏总裁了。
此刻在青春靓丽的妹妹面前,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窘迫和自卑。
周清清移开目光,看向周先礼,问道:“爸,二哥和二嫂今天过来吗?”
这声自然而然的“二哥”,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了周本端的心上,泛起一阵酸涩的疼。
明明小时候,她最喜欢黏着他这个大哥了。
周先礼看向周本端,目光带着询问:“要请他们过来吗?”
这话,是在尊重周本端的意愿。
周本端看了一眼明显更期待“二哥”到来的周清清,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点了点头:“。。。。请吧。”
“好。”周先礼应下,示意佣人带周本端上楼洗漱,换身干净衣服。
而楼下,周先礼看着瞬间又沉默下来、低头玩着手机的周清清,温和地提醒道:“你不是一直说想大哥吗?刚才怎么那么冷淡?待会儿等人齐了,礼貌点,多跟你大哥聊聊你的近况。”
周清清头也没抬,只是含糊地“哦”了一声,便继续窝回了沙发里,仿佛刚才那场时隔十几年的重逢,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件需要完成、却并不如何走心的礼节性事务。
过了片刻,周本端换上了一身为他准备的新衣。
布料挺括,剪裁合身,这让他找回了一丝往日的体面,却也更加反衬出他眉宇间无法熨平的沧桑与疲惫。
他重新下楼,脚步在楼梯上显得有些迟疑。
此时,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周清清一人。
她戴着一副造型科幻的VR眼镜,双手在空中专注地比划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先礼不知去了哪里。
周本端局促地站在楼梯口,像一个误入者,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这份他已然陌生的宁静。
直到周清清自己摘掉眼镜,随手扔在茶几上,目光淡淡地扫过来。
“你干嘛站在那里?”
周本端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怕影响你。”
“不会影响。”周清清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周本端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旁,在她身边坐下,中间隔着一个刻意留出的、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你。。。。可以教我玩这个吗?”他试图找到一个话题,打破这僵局。
“和你进去时接触的VR游戏差不多,”周清清解释道,语气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不过现在技术升级了,感官模拟更真实。我现在的专业就是研究这个的。”
周本端顿时语塞。心想: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父亲为他编织的“在国外忙事业”的谎言,在已然成年的妹妹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我。。。在里面也有接触一些,”他有些艰难地补充,像是在为自己辩护,又像是在无力的解释,“怕自己跟不上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