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集团顶楼的会议室里,签约仪式留下的鲜花还没撤走,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百合香混着残存的咖啡气味。水晶烟灰缸边缘搁着半支没抽完的雪茄,顾沉舟松开领口,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
“老张,”他抬头看向对面,“运营部那份名单,重点看连续加班超三个月的,这次弹性工作制先紧着他们。”
张副总扶了扶眼镜,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响:“都核过三遍了,就是三组那几个组长担心进度……”
“让他们直接来找我。”顾沉舟合上平板,金属外壳轻轻叩在实木桌面上,“或者我现在过去。”
旁边李副总笑着打圆场:“顾总别急,昨天我跟他们喝了两杯,其实不是反对,是这么多年没试过‘到点就走’,心里发虚。你是没看见,行政部那几个小姑娘把家庭日攻略都做出Excel表了。”
顾沉舟唇角微扬。这些天茶水间、电梯里,到处都能听见关于家庭日的议论,他经过时声音会突然低下去,但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期待骗不了人。“业绩是拼出来的,不是熬出来的。”他起身拎起西装,“走,去项目组转转。”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虚掩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陈律师”三个字在屏幕上跳动。顾沉舟脚步顿了顿,示意两位副总先走。
“判决下来了。”陈律师的声音透过电流有些失真,“一年半,缓刑两年。退赃及时,认罪态度好,加上自首情节。”
顾沉舟望着楼下如织的车流,指节无意识收紧。一年六个月,缓刑两年,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他想起顾泽宇被带上警车时回头那一眼,像被雨淋透的狗。“他怎么样?”
“还在里面待几天,下周转社区矫正。你大伯昨天去看他,说学了木工,给念安做了个小木马。”陈律师顿了顿,“他让我带话,谢谢你们留了余地。”
“我要的不是把他逼上绝路。”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影子。那是和他一起爬树掏鸟窝的堂哥,是中学时代替他挡过拳头的兄长,最后却在财务账本上动了歪心思。
挂断电话,他在消防栓前站了会儿。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灰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
项目组办公室门虚掩着,年轻人的声音透出来:“真能每月白捡一天假?还不准加班?”
“顾总亲口说的还能有假?我老婆听说要补蜜月,连夜把婚纱翻出来了。”
“可项目下周上线,万一……”
顾沉舟推门进去,议论声戛然而止。穿格子衫的程序员手忙脚乱藏起手机,戴眼镜的姑娘林薇下意识站起来。
“坐。”他随手拖了张转椅,“担心项目赶不上节点?”
林薇扶了扶眼镜腿:“家庭日正好卡在系统联调期,怕合作方那边……”
“应急预案做好了,每天留人轮值。我看过你们进度——”顾沉舟点开手机里的甘特图,“按现有节奏,不用熬夜也能提前半天完成。”他目光转向姑娘发红的眼角,“你三年没回过老家了吧?”
林薇突然咬住嘴唇。去年除夕她在机房抢修,母亲发来团圆饭照片,桌上给她留的碗筷格外刺眼。
“这次正好回去看看。”他声音缓下来,“我们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让重要的人过得好点?要是连面都见不着,钱赚再多有什么用?”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送风声。
“以前我觉得,当老板只要带着大家赚钱就行。”顾沉舟扯了扯嘴角,“直到有次安安发高烧,我一手抱她挂水,一手接投资人电话,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他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那时候才懂,天平歪了,赢多少都是输。”
林薇突然抬手抹了把脸:“我这就给我妈订票,让她来看看外孙。”
走廊里手机又在震,苏晚的名字跳出来,背景音里混着安安银铃般的笑。
“快结束了?”她声音里带着笑,远处传来塑料桶磕碰的动静,“你女儿非要用贴满贴纸的草莓篮,说粉色的才配得上爸爸的西装。”
顾沉舟靠在大理石柱上轻笑:“你跟她说,叔叔学会新本领就来找她玩。”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苏晚再开口时声音轻了八度:“别太累,家里炖了山药排骨。”
最后一场会结束已是日暮。张副总留到最后,把弹性工作制细则摊在桌上:“都按您说的,哺乳期妈妈优先选时段,家里有老人的错峰下班。”
李副总递来保温杯:“说实话,以前跟着您拼是服气,现在是服气加感激——我闺女昨天终于肯让我辅导作业了。”
顾沉舟拧开杯盖,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眉眼。
车驶进小区时,晚霞正把阳台染成蜜色。安安像颗小炮弹冲出玄关,举着贴满星星贴纸的塑料篮扑过来:“爸爸看!能装好多好多草莓!”
他弯腰把女儿捞进怀里,篮壁上歪歪扭扭的“安”字被彩笔描了又描。顾母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这孩子,从早就念叨要分给叔叔最红的那颗。”
安安搂住他脖子小声说:“叔叔上次给我小熊会唱歌的。”
顾沉舟喉结动了动。那个会买发光气球、会扮鬼脸的叔叔,现在正在看守所里刨木头。他托着女儿的小屁股往上掂了掂:“等叔叔学会更厉害的本事,就带安安坐真的旋转木马。”
厨房飘来焦糖的香气,苏晚系着围裙在灶台前翻炒,他自然地接过锅铲:“我来,你去看火。”
“陈律师来过电话?”她撒了把葱花,油锅刺啦作响。
“判了。”他专注地翻动牛腩,“在里面做木工,给安安做了匹小马。”
苏晚把火调小,蒸汽模糊了她的侧脸:“终究是一家人。”
番茄在热锅里塌下身子,他想起小时候顾泽宇偷家里白糖给他腌番茄。那些黏糊糊的甜,原来一直都记得。
晚饭时安安坚持要用草莓篮装米饭,银耳羹的甜香混着孩子叽叽喳喳的童言童语。顾母悄悄别过脸——儿子已经很久没在日落前坐在餐桌前了。
等孩子睡熟,两人在阳台吹风。苏晚把毛毯分他一半,夜风里带着晚香玉的气息。
“现在这样真好。”她脚趾蹭着拖鞋上的绒球,“上周安安幼儿园开放日,你出现时她冲过去的样子……像得了全世界。”
顾沉舟把她的手拢在掌心。那些她独自接孩子、一个人开家长会的日子,原来都在这里等着他。
远处写字楼的霓虹还在闪烁,怀里人呼吸渐渐均匀。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这场仗还没打完,但终于明白剑锋该指向何处。
摇篮要暖,战场要赢,从来不是选择题。
星光落进茶杯时,他想,所谓归途,不过是在每个黄昏推开门,能看见等他的灯。